“你们退下!”太后吩咐道,一干侍候的宫女们缓缓退下,殿中只剩下母女二人。莅阳心头忐忑,不知道太后究竟再做什么打算,便也不敢说话,只是乖乖的伏在地上。
太后缓缓走到她面前,压抑着声音道:“你可知罪?”
“母后?”莅阳直起身来,正欲开口,却听太后忽的厉声道:“叫你起来了吗?”莅阳吓的瑟缩了一下,急忙重新伏倒。
“本宫叫你来,不是听你辩解的。”太后的声音带着冷厉和残酷,以及深深的愤怒和厌恶。
莅阳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母后如果知道了,一定不会原谅她。可是这一天竟然这么快就来临了,她的额头触在掌心,冷汗依然浸透了额发。可是极度的恐惧和愧疚之下,却有一丝丝的平静和坦然。她永远无法说出口只能隐瞒着的话,被母后从别处得知了,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大梁与南楚两国正在交战,你可知道?”太后逼视着跪伏在地上的莅阳,猛地拔高了声音道:“你可知道你犯的是什么罪?那是叛国!”
莅阳忽的一震,身子簌簌发抖。她努力想让自己平复下来,但却抖得更厉害。母后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宇文霖多半已经落在了她的手中。
既然是战时,那么他的性命多半难保了。莅阳心头剧痛,原来这数日来的努力终究全都化为了泡影。
太后忽然俯下身,抬手扳起莅阳的肩膀,将她拉了起来,看到一脸凄惶哀伤的莅阳,原本的一丝怜惜也全都化作了怒火,“你到现在好在为那个人担心?莅阳,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可以做出窝藏敌国质子的事情?如果这件事被你皇兄知道了,你觉得他会饶了你?即便他念及兄妹之情不能将你怎么样,满朝文武大臣的口水也把你淹死了。”
“母后……母后,”莅阳此刻心乱如麻,什么也听不进去,只记得宇文霖落在了母后的手中,下意识的一把抓起太后的袖子,扬起脸哀求道:“叛国罪也好,通敌罪也罢,都算在儿臣身上,但宇文霖他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是儿臣做主要救她出宫……”
“闭嘴!”太后气的一个趔趄差点儿跌倒,抬手狠狠的扇了莅阳一巴掌。莅阳这两天原本就有些虚弱,此刻更是神情激荡心神难安,太后一巴掌掴过来她根本连招架之力都没有,狠狠的跌倒在一边。她长这么大,虽然自幼调皮捣蛋,但除了小时候的打屁股和打手心,母后还从来没有下过这样的重手,一时间脑子发怵眼冒金星,耳中嗡嗡作响,一时间好像什么也听不到看不到感觉不到了。
“潼儿,你醒醒吧!”太后心下也难过,跪下来将歪倒在地的女儿抱起来揽在怀里,红着眼圈道:“不要再执迷不悟了,那些人只是存心利用你,你知道吗?听母后的话,不要再想着外面那些事了,好好呆在母后身边,别再往外跑了……”
莅阳恍惚中好像回到了幼年时,那一夜宫中大乱,兵刀四起,她年纪小不懂事跑出去看热闹结果被逃跑的宫人冲散,最好好容易被护卫找到送到了慈宁宫,太后也是这样抱着吓懵了的她一遍遍唤着她的乳名。
多少年了?有十几年了吧?那时候母后也说的类似的话,好好待在母后身边,别再往外跑了……
她心中一时痛涩难当,泪水倏然滑落。
太后见她眼神终于焕发了清明,这才舒了口气,一手紧紧搂着她,一手爱怜的轻抚着她一边肿胀的面颊,不由得红了眼眶,哽咽着道:“潼儿还记得幼年时母后教你唱的那首曲子吗?”
莅阳心中触动,点了点头,眼泪不住的滚落面颊。
“那你在给母后唱一遍吧!”太后忍着泪意道。
莅阳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气息,带着哭腔缓缓哼唱了起来。
凯风自南,吹彼棘心。
棘心夭夭,母氏劬劳。
凯风自南,吹彼棘薪。
母氏圣善,我无令人。
爰有寒泉,在浚之下。
有子七人,母氏劳苦。
睍睆黄鸟,载好其音。
有子七人,莫慰母心。
唱到最后一句有子七人莫慰母心时终于忍不住伏在太后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这么多年了,她才忽然发现这首曲子竟然与那些哟遥远的过往如此契合。她失去过几位哥哥,母后就失去过几个儿子。
太后以为她终于醒悟,不由得心下感动,老泪横流,轻抚着她的背心道:“母后老了,不能再失去了。”
莅阳心底,有那么一瞬间忽然觉得后悔了。可是宇文霖微笑着凝望她的眼神忽然在脑海中一闪,她立即惊醒过来,抬起头道:“儿臣这辈子就求母后一件事,求您饶了他的性命,好不好?母后,求求您了!”
“闭嘴……”太后忽然像疯了一般使劲将怀里的莅阳推开,嘶吼着往后退去,却不慎踩到了衣角,重重的往后跌倒,发髻上钗钿堕地,苍白的发丝垂落在肩,再也掩不去苍老和凄凉。
“母后!”莅阳爬起来伸手想要过去扶,却被太后狠厉如刀的眼神给喝止了。“你不要过来,本宫没有你这样昧了良心的女儿!本宫养在身边十几年的女儿,不可能这样冥顽不灵!”太后近乎疯狂的咆哮道着,这一刻她浑然忘了凤威和体面,如同孩童般掩面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凄厉如刀,莅阳心中痛如刀割,以手掩面不敢再看。
她还不太明白,母后为何要这样伤心?难道放过宇文霖,她就会失去女儿吗?
外殿等候传唤的苏掌事听到动静,慌忙带人匆匆进来了,看到此情此景都是大惊,急忙跪伏在地叩请太后保重凤体,一面膝行过来将太后搀扶起来命人传太医。
太后止住哭声,扶着苏掌事缓缓站起来,面上的凄哀渐渐收敛,又恢复了以往的威严和冷肃,颤着声音道:“传令下去,莅阳长公主不服管教,忤逆母后,即刻其软禁在畅音阁,没有本宫懿旨,不得外出一步。”
“母后,母后……”莅阳大惊,失声大叫道。
太后一狠心,忽然嘶声道:“把畅音阁二楼的门窗都给我钉死,任何人不得靠近。”
“不……”莅阳只觉得眼前发黑,一口气上不来,身子软软的歪倒在地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君不悟
畅音阁被封的消息在宫中传的沸沸扬扬,太后实在压制不住了只得将实情告知了梁帝。梁帝固然大怒,毕竟当此时节私放敌国质子出逃却是大逆不道的罪,可终究是自家亲妹子,莅阳的性情他也明白,只得和太后一起压制宫中的流言蜚语。
莅阳性格虽然绝强了点,但毕竟是娇生惯养的长大的,太后想着她应该受不了几天就能认罪服软了,但没想到这一等竟然等了十几天也未见那边传来消息。
畅音阁原本的一干人等全都发到了掖幽庭为奴,知内情者一律判了杖毙,齐嬷嬷因为是太后原本的心腹且不知情,便杖责二十禁了足。如今的畅音阁全都是太后的人,除非插翅,否则莅阳绝难逃脱。
齐嬷嬷伤好之后天天跪在慈宁宫外哭求太后赦免莅阳,太后不理她她就一直哭,灼灼烈日之下昏倒了好几次,可没回被救醒就又爬过去哭求。
“太后,齐嬷嬷又来了!”佛堂内,太后正跪在神龛前念经,苏掌事缓缓走了进来禀报道。
太后皱眉,道:“昨儿不是中暑了吗?怎的又来了?”
“奴婢实在劝不住!”苏掌事躬身道。
太后默默叹了口气,道:“谢玉那边可有回话?南楚的探子处理的如何了?”
“谢将军传来消息,这些天一直在加紧布防,已经抓获了三名,还有三名在逃。”苏掌事缓缓道。
太后有些疲倦的闭了闭眸,抬手揉着太阳穴道:“这事必须谨慎处理,也不可咬的太紧,万一他们狗急跳墙散布出对莅阳不利的流言,咱们大梁可是要成为列国的笑柄了!”她有些自嘲的笑了几声,道:“两国交战,一方的质子拐走了另一方的长公主,这个人本宫和陛下丢不起,大梁更丢不起!”
“您放心,那个谢将军虽然年轻,但是行事果敢,雷厉风行,定然会想法子杜绝后患的。”苏掌事劝慰道。
太后作势欲起,苏掌事忙伸手过来扶着。
太后一面缓缓站起,一边沉吟道:“谢玉此人,本宫颇为欣赏。年纪虽轻却人情练达为人通透,倒是比那些成日里就会做梦的强出百倍!”
苏掌事瞧瞧抬起眼角,试探道:“莫非太后意属与他?依奴婢拙见,此人城府颇深,怕是动机不纯。”
太后忍不住笑了笑,和声道:“品媛进宫这么多年了,难道还看不透吗?这世间纷纷扰扰唯有尔虞我诈争权夺势才是不变的真理。他若是没有野心,本宫也不放心。”
苏掌事见揣错了上意,便不敢再说话,静静聆听着。
“金陵世家子弟众多,论声望门第强于谢玉者比比皆是,可都过于稚嫩天真了些,经不起多少风浪。唯有这谢玉,本宫初见便觉得是个人才。最重要的是他很聪明,而且理智。”太后带着几分赞赏缓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