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这种状况倒不曾引起过什么麻烦。只是现在——
“你真的有听清我说什么吗?”
岑念恍惚了一下。
她正坐在空旷的会议室里。面前落地的玻璃隔断将会议室一分为二,划为里外两个隔间。岑念坐在外间,能看到里面有三三两两的工作人员走动着,嘴皮上下翻飞,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可她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江与臣在其中侧着身子,好像在凝神倾听。阳光从落地窗倾泻进来,给会议室里忙碌的人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影。可唯有他像一幅冰刻的剪影,清峻挺拔却没有温度,透着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气场。
——谁能想到他私底下,其实是个抓着耳朵一脸脆弱的小可怜呢?
“你还要我说几遍?”
手中的笔记本突然被人拿走,在空气中带起一阵微弱的气流。岑念手中一空,终于从恍神状态中清醒过来,扭头正对上熊林的眼睛。
罪魁祸首终于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笑。
这是个跟江与臣完全不一样的人。身形高挑,脸还带着几分少年到青年过渡时期的圆润。大概是刚从造型师的魔爪下逃出来,熊林还画了眼线,凌厉的黑色线条微微上挑,像是猫眼一样,棕色的瞳仁透出几分狡黠:
“跟我聊天有这么无聊吗!我可是跑来跟你打招呼的啊。”
“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熊林拖过一把椅子,示意岑念坐到她旁边来,语气中带着自然而然的亲昵。
他大概是个从小到大没吃过什么苦的人,身上带着浑然天成的自信感。即使是面对刚认识的人,语气也大大方方地带着点甜。
他翻看着岑念走神时的写写画画,目光停留在江与臣Q版的头像上,拉长了声音感慨:
“真温馨。你这画让我想起了我的童年。”
“……哪里哪里。”
岑念怔了一下,微妙地觉得有点惭愧。
虽说是半个团粉,但之前Voker四个成员里,她对熊林一直感觉平平。毕竟在节目里,熊林有事没事就在吐槽队友,语言犀利之余,偶尔也带着点恶毒。她曾经把江与臣当成本命,有时自然听得有点来气。
果然是镜头前的人设啊。岑念纤细的手肘撑在桌子上,一边托腮一边看他。这孩子私下明明说起话来,明明还满贴心的。
“是真的。”熊林学着她的样子,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在画上涂涂改改,声音懒洋洋的:
“自从我小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这种水平的画作了”
岑念握笔的手一紧。
你|妈|的,果然毒舌人设不崩。
……
笔盖合拢,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江与臣转了一圈笔,目光又一次貌似不经意地看向会议室外间。
玻璃隔断的通透度未免有些太好。稍一抬眼,就能把外间的情况尽收眼底。他那个向来自来熟的队友眼里含笑,不知道在跟岑念说些什么,仿佛下一秒整个人都要凑上去。
轻浮。
他没有别的日程了吗?
看着两人之间逐渐缩短的距离,江与臣抿了抿唇角。
意外突发,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人稳住,确保岑念不会把事情传出去。而他现在最大的筹码之一,就是他的美|色——虽然刚刚示好被拒绝,但既然岑念来过Fan Meeting,那对自己想必多少有点感情。平时故作温柔,让她死心塌地应该不是问题。
这时冒出一个熊林故作亲昵,显然不是什么好事。
“江与臣?江与臣?”策划疑惑地晃晃手,“关于你们做料理这一part,你有别的要求吗?”
“没有,继续吧。”江与臣神色如常地点点头,刚刚的一闪而逝的情绪仿佛只是错觉。
一墙之隔外,岑念正面无表情地听着前墙头的队友对她的画作评头论足。
……她隐约觉得这人是上天派下来考验她职业素养的的。
“我是说真的,你有空不如让贾思野教教你。上帝是公平的,虽然夺走了他在舞蹈方面的天赋,但总算在画画方面给他留了一点余地。”
“虽然不是舞担,但我记得贾思野在舞台上好像也没有拖过团队后腿吧。”岑念干巴巴地笑了几声,不着痕迹地把笔记本往自己的方向拉:“不过之前我确实不知道他还擅长绘画。”
“时间长了你的发现会越来越多。”像是角力一样,熊林截断了她的动作,轻轻巧巧地把笔记本又拖了回去,“我们组合里面就没有正常人。除了打游戏就是睡觉的,人前踏实可靠人后是个偷拍狂的……”
“不过说到底,江与臣是最不正常的一个。”
熊林坐直了身子,仰头伸了个懒腰。
在他的修改之下,江与臣的画像已经彻底面目全非。他毫不在意地斜眼看了过来,脸上还带着恶劣的笑:
“经纪人背地里都说他是狗脾气。相处好几年了,还天天臭着一张脸离人远远的。可今天初次见面,他居然就跟你在房间里独处那么了长时间没把你赶出去——”
岑念眼皮一跳,本能地感觉到了有什么不对。
她脚下发力,想不着痕迹地把椅子滑远,却发现椅子一动不动:不知道什么时候,熊林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靠背上,牢牢把控着椅子的走向。
“——所以我真的是非常好奇,你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呢?”
……
美艳娇小的女孩瑟缩了一下。因为紧张,眼睛里仿佛泛出了薄薄的泪色。她手足无措地往会议室的方向看了一眼,嘴唇咬的紧紧的,仿佛一只受惊的雏鸟。
不是吧,我玩笑开得太过火了?
熊林脸上维持着恶劣的微笑,暗自咽了一下口水,突然心下有些后悔。他面上强撑着,微微凑近,留神观察着岑念的神色。
女孩把默默头撇向了一边,眼圈好像更红了点,仿佛随时会咬着嘴唇哭出来。
救命,这不会真被我说中什么了吧?
……
哦豁,不行了,要笑出声了。
岑念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努力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你这女人究竟特别在哪里”,这是什么偶像剧的土鳖台词。难道是DK娱乐接了什么烂本子给他吗?下一秒是不是就要托起下巴邪笑几声说“果然与众不同,离开他到我身边怎么样?”
怎么会老套油腻成这样。
岑念一边想,一边非常配合地作出一脸脆弱的样子。她泫然欲泣地抬起头,仿佛雨打过的梨花,泪水盈盈着给熊林编瞎话:
“其实我家很困难……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更是让我本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 ……好在遇到了江与臣先生,他慷慨解囊资助我读完大学于是我决定到他身边工作报答他……我现在生活也很辛苦蜗居在小小的出租房里吃了上顿没下顿,不过我会坚强,从小我的妈妈就告诉我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她一边说一边从指缝里面偷偷瞥向熊林。
这段发挥不好,说得太扯了。她几乎能想象出熊林眼皮抽动,一脸无语的模样。
然后她看到熊林的眼圈也红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家里这么困难……我刚刚是胡说八道吓唬你的,戳到你的伤心处真的对不起……”
岑念:“……”
她脑子里突然回忆起网上的一句话:
别骂了,求求了。我们熊林虽然嘴毒,但人还是善良的。他只是个脑子不好的帅哥罢了。
岑念心情复杂地递上一张纸巾过去。熊林抽噎了一下,说了声谢谢。他眼线被冲晕了,黑色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莫名的有几分滑稽。随后他抹了抹脸,在衣服口袋里一阵摸索,掏出了什么东西放到岑念手上。
小学商店里常见的那种膨化食品。五毛一包的那种。
“这请你吃吧……算赔礼了,别告诉经纪人这是我给的。”熊林的声音还是闷闷的,“不然他又要骂我了。”
“谢谢。”岑念的声音也有几分没回复过来的哽咽。她看着手中油腻腻的袋子,思索片刻:“我不爱吃烤肉味的,你有番茄味的吗?”
“赔礼你|妈!你就是这么身材管理的吗?”
毛笠阴恻恻的声音在熊林头顶响起。
熊林一脸惊恐的回头。这时候他才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真实情绪,半张着嘴,整个人犹如一只炸了毛的家雀。
“我说怎么都找不着你了……还藏着这种高热量的垃圾食品!你是离退圈不远了吧!”
毛笠表情狰狞。岑念跟着打了一个哆嗦,莫名想起了高中抓学生抽烟的教导主任,看着毛笠一边说,一边揪着熊林的衣领把他拖了出去:
“你讨论会不用开了,反正你从来都是行行行好好好,没提出过什么屁的意见。节目相关安排我会传达你的。现在给我马上给我到健身房去!”
岑念:“……”
她满心同情地目送着熊林跟着毛笠走出会议室。
回廊里时不时传来“我真的没了”“那是最后一包”的抱怨,但随即被毛笠的怒吼压下去。两人的声音渐行渐远,最终归于沉寂。
岑念小声呼了一口气,随即身形一顿,抬眼向江与臣的方向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