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屏住呼吸,试探着伸手,轻轻摸了摸那只柔软的兔耳朵,然后迅速收手。长长的耳朵一惊,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另一只也从毛毯的缝隙挣扎着窜了出来。
——温热,柔软,还在掌心里微微弹动。轻轻摩挲,仿佛能感受到血液在其中奔流……
真的是耳朵。
是真的耳朵。
耳朵是真的。
这五个字在岑念脑海中,以排列组合的方式花式旋转跳跃起来。
岑念:“!”
她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手忙脚乱地从江与臣身上爬下。
少了束缚,江与臣终于从毛毯中挣扎着探出头,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甩甩头挣扎着坐起,脸上还带着一丝潮红,毛茸茸的兔耳凌乱地垂下。随着动作,宽大的毛毯顺势从肩膀上滑落,隐隐约约露出锁骨的轮廓和宽阔的肩膀。
……岑念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声音不大。但在一片寂静尴尬的氛围当中,听起来就格外突兀。
江与臣显然也觉察到了。
他嘴动了动,没说什么。视线阴晴不定地在岑念脸上停留了一瞬,就负气一样地把头扭到一边。脸色还是荧幕前那副沉着淡定的冷峻少年派头,可两只耳朵却向岑念的方向高高竖起,分明在留神她的动静。
——他现在大概,或许,可能,已经尴尬到脚趾抓地了吧?
岑念偷摸摸地觑了一眼男人的脸色,设身处地地想了一下,用力抿住嘴角,竭力克制嘴角向上的冲动。
江与臣的内心现在确实也是忐忑又羞恼。
这种为人所不齿的事情,他也是初次试水。可事先千算万算,江与臣没算到岑念的反应居然如此剧烈,剧烈中甚至还带着点正直。仿佛一个浩然正气看破红尘的高僧,啪地一下就把|搔|首弄姿的莺莺燕燕一捆,面上还要义正言辞地劝上一句:
“施主请自重。”
……明明当初这人把威胁信都指名道姓地送到他手里了,抱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可眼下这么一折腾,反倒显得心思不堪的人是自己。
着实可恶。
江与臣恨恨地咬了咬牙,拳头攥得死紧。
他事先做了一晚上的笔记,也反复进行了心理建设,结果事到临头居然遭到了拒绝,现下的心情一时难以言喻。难堪,担忧,疲倦,无奈,羞耻——也许其中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如释重负。他扯过毯子的一角,闷声开口:
“……你怎么想的?”
……能怎么想。
岑念目光不自然的一偏,装作盯着休息室的窗帘发愣。面上波澜不惊,心里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十九年来她都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走在破除封建迷信第一线,信仰马克思列宁主义……然后天空一声炮响,自家房子塌了:她追的爱豆摆摆耳朵,摇身一变成了兔男郎。
“挺……挺好的。毛色很好看,摸着也很柔软,绝对是十里八乡数一数二的。”岑念抬手捂脸,干巴巴的声音从指缝流出,终于还是露出一丝颤抖,“可我以前从来没想到你居然真的是兔子……”
她又深呼吸了一下,问出了埋藏在心中许久的疑惑:“我不太懂你们的规矩哈,可是这件事随便让人知道真的没问题吗?你们不需要保密?”
半晌没有回音。
……怎么回事。
岑念透过指缝,忐忑不安地向江与臣的方向偷偷望了一眼:
男人惊愕地坐直了身子,耳朵高高竖起。毛毯又一次顺势滑落,影影绰绰露出颇为紧实的胸膛:
“不知道?你现在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两年前那封信里写了什么,你难道全都忘了?”
*
如果世界上有后悔药,那你会选择吃吗?
两年前文思思沉迷心理测试时,曾经问过岑念这么一个问题。据说心理学上,所谓后悔药的实质就是反事实推理。对问题的回答,某种程度上也能反映面对危机的态度。
她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想起来了。
当时她正低头奋笔疾书,一封粉丝信写的洋洋洒洒,只等在后天的见面会上亲手递给江与臣。情到深处陷入自我感动时,她还忍不住抽噎了两下,头也不抬地回答:
“不吃。改变会带来未知的可能,谁能说结果就一定会比现在好呢?不说那个了,你快看我刚给江与臣P的手机背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适合兔耳的男孩子!”
“……我仿佛记得这位哥走的冷戾路线?你这么变相泥塑他真的没问题吗?”
“自嗨而已,这又不会传出去!”
然而三天之后她就被火速打脸了。
见面会头天晚上她兴奋得睡不着,四点钟将将入眠,结果出发前手忙脚乱,带错了信封——本应装着满满爱意的长信,变成了她私下一时嗑图上头,随手写下鸡言鸡语的卡片。
等到见面会结束她发现不对,为时已晚。
“你倒也不用这么大反应,真的。”那天夜里,文思思隔着被子拍了拍岑念的屁股,力图让她振作起来,“偶像看到的奇奇怪怪彩虹屁肯定多了去了,不会把你这个特别放在心上的。”
“你不要劝了,他现在心里一定认为我是个变态了。”岑念掀开被子的一角,生无可恋地拱出头来:“那个研究里有说后悔药研发到哪一步了吗?”
……
老天爷啊。如果后悔药真的研发出来的话,请直接寄送给江与臣吧。毕竟现在看起来,他比当初的我需要多了。
岑念偷偷瞥了一眼身形摇摇欲坠的男人,迅速把目光转移到一边去。
说实在的,蠢透了。
江与臣一手扶着沙发,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事情的真相居然可以让人无语到这种地步。
而他为了这个误会不光提心吊胆了两年,现在还像个小丑一样,亲手把秘密送到了别人面前。
……真是蠢透了。
毛茸茸的耳朵突然脱力一样垂下。江与臣低低地喘|息了一声,闭眼趴在沙发上,脑子里一片混沌,粘稠如阴暗的沼泽。
睡眠不足的疲惫,工作的压力,精神的紧张连同持续不断的低烧,此刻终于彻底将他击垮。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窝在那里,整个人却像是陷入了阴影里,一点点任由自己被阴暗的情绪所吞没。
脚下手机一震,屏幕此时猛地亮起来。
是小叔江遇舟发来的信息。接二连三,又快又急:
“喂,解决了吗?”
“顺利吗?”
“那女孩怎么说?”
“是不是一劳永逸了?
……
没有,他没做到。不光如此,还把事情全都搞砸了。
江与臣深|深|叹了一口气。
事已至此,能做的也只有尽力补救。他咬牙撑起身子,准备和岑念重新交涉一番:
“现在——”
“岑念!你打个招呼怎么这么久!毛笠说会议提前了!准备准备该走了吧!”
门外突然传来另一个助理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门把手转动的咔哒声。见房门打不开,来人沉默了片刻,声音更高:
“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还锁门了呢!”
岑念:“……”
她咽了下口水,心猛地狂跳起来。
纵使没有什么解释,她也明白现在江与臣的状况,并不是什么能宣之于口的事情。无论如何,得先把眼下混过去。
好了,考验她编瞎话能力的时候到了。
岑念清清嗓子:“我们——”
“在外面等着。”
江与臣突然开口,不轻不重地交代了一声。
声音不高,也没有指明对象。只是门外刚才还抱怨连天的助理马上安静了下来。
岑念:“……”
可以,够吓人。
她半含敬佩地看着江与臣甩甩头,啪地一声收回耳朵。随后腰身微弯,修长的手指从地板上勾起衣服,不疾不徐地套了回去。眨眼之间,又变成了人前那个脾气大又爱臭脸的人气偶像。
“是我的错。我会跟你解释清楚。”
江与臣冷着脸揉揉凌乱的头发,朝着岑念逼近了几步——不过这次是隔了一臂的安全距离。他环抱住自己的胳膊,眼眸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声音又轻又低:
“在此之前,希望你对这件事守口——”
“砰!”
门被猛地打开。
“哎?还好我助理带着钥匙~”
这声音拖得尾音很长,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
俊俏的少年斜斜地倚在门框上,颇为自得地转了转手里的的银色的金属块。早上刚打过照面的同事远远地站在他身后,颇为紧张地看着江与臣的脸色。
“难得我提前到了这么早,你居然把休息室的门给锁了……真有意思。”
他边说边目光一转,兴味十足地看向从江与臣身后探出来的小脑袋。在看清岑念的相貌后,他眼睛一亮,笑容也轻快了几分:
“那个新来的漂亮助理,就是你吧?”
第6章
很久之前,岑念就发现自己有这个习惯了。
在极度的紧张过后,大脑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会处于空白状态。别人说的话穿耳而过,不过嘴上还能不经思考地随口应和几分。手下如果有笔,甚至会不自觉地写写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