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青莱大体扫了眼仓库的环境,“斧头叔,这工作你还习惯吗?”
“莱子,你坐。”林斧头用手扫了扫凳子上的灰,“这工作咋说呢?只要你不找宋端理,叔这边啥事都没有。”
林青莱:“……”
林斧头坐上躺椅,眼睛望向远方,“唉,这一天天、过没滋没味的,叔真想念以前跟你爸走南闯北的日子,那时候我们还是青葱少年,干净的像一张白纸,眼睛里充满希望,可惜现在……我们终究是时代的垫脚石。”
林青莱扯了扯嘴角:这说的啥玩意?
她望向直抒胸臆的林斧头,“斧头叔,你这话说的……嗯……很有水平。”
林斧头露出得意的微笑,“是吗?叔跟知青点那群人学的,他们组织了一个,叫啥来着?哦,好像是诗会,他们朗诵的时候我在旁边听来着,哎,一不小心听多了,叔就记住了一两句。”
他重新戴上瓜皮帽,“莱子,这些天咋没见着你爸呢,是不是找六子去了?”
六子,全名石六,是公社电影院前面卖瓜子的小贩,炒的一手好瓜子,啥京市的口味、海市的口味……他都能炒出来。
石六长得很清秀,眼睛圆溜溜的,当年人家把他抓去坐牢的时候,警察都不相信石六能干出投机倒把的事儿。
有时候,长得很无辜也是一种资本。
林三柱爱嗑瓜子,他一有了钱,就去石六那买瓜子,后来买着买着,俩人便认识了,又因为林三柱老去公社看电影,而石六就在电影院门口炒瓜子,买票啥的很方便,于是林三柱经常让石六帮他抢票,石六答应的很痛快,谁让林三柱是他的大客户呢。
林青莱摇头,“斧头叔,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我爸的事,而是我的事。”
林斧头打了个激灵,完了完了,他心想,莱子还没有放弃宋端理哩,这可咋办?他连忙劝道:“莱子啊,叔跟你说哈,外头的小伙子满地都是,你何苦吊在宋端理这棵歪脖子树上呢!多吃亏啊!”
林青莱及时打断林斧头,“这事和宋端理没关系。”
她早把宋端理这人忘了,“在被我奶赶出家门后,我悟出了一个道理。”
林斧头挠挠头,凑过来问:“啥道理?”
林青莱铿锵有力说:“女人,就要搞事业。”
林斧头:“……”
这和你被赶出来有啥关系?怎么说也是约束自己行为哩?咋跑到事业上去了呢?
第22章
林青莱找林斧头只有一件事,就是看仓库。仓库有个架子,上面放着社员上工的工具,锄头、锨、镰刀……旧的新的放在一块儿。她挨个儿看了一遍,能修和该修的东西有三分之一。
打工人的烦恼从睁眼开始。
林三柱从暖烘烘的被窝里醒来,他用手揉了揉眼睛,觉得昨天的假期恍如隔世。
眼看外头的太阳一点一点往天上爬,他从被窝里出来,洗脸刷牙照镜子。
林青莱塞给林三柱一个纸袋子,“爸,记得吃。”袋子里面是煎饼,家里没有鏊子,用铁锅摊出来的,厚薄不均,里面夹着酸白菜和肉渣子。
林三柱把书包挂在脖子上,里面装着一瓶酸白菜,是之前林青莱腌好的,黄澄澄的,颜色很好看。
“知道了,闺女。”林三柱把纸袋子装在饭盒里,“我去上班了。”因为天气越来越冷,林三柱没再让林青莱送他去公社。
大屋里封兴修和封景铄都没起来,倒是小家伙林秋阳醒了。他毛茸茸的头发乱飞,身上的破棉袄皱皱巴巴,他迷迷糊糊道:“姐,有啥需要我.干的吗?”
林青莱从小屋里拿出一顶绒毛帽,“你戴上试试。”帽子里面是兔毛,她找刘裁缝做的。刘裁缝是个孤寡老太太,一手针线活出神入化。
林秋阳立马清醒了,他瞪圆眼睛,问林青莱:“给我的吗?”
林青莱点头,她帮林秋阳戴上,“出去的时候就把帽子戴上,不然耳朵会烂掉。”她见林秋阳经常搓耳朵,还说耳朵有点痒,她立马就明白了,林秋阳的耳朵冻伤了。
林秋阳一直负责家里的猪,兢兢业业,之前老队长过来检查,猪圈干干净净,他捻了捻胡子,夸林秋阳猪养的不错,还特意说分肉的时候多领点。
“烂掉?”林秋阳吓得摸了摸耳朵,委屈说,“我不想没耳朵。”
林青莱被林秋阳的语气逗乐了,她笑着说:“只要好好戴帽子,耳朵就不会烂掉。”帽子是雷锋帽的样式,两侧有护耳,下面有带子。
戴上帽子的林秋阳乐不开支,他抬头挺胸,小脸努力板着,“姐,你看我像不像雷锋?”
“嗯,像。”她把木盆递给林秋阳,“水我烧好了,你要不要去洗澡?”崖下封兴修父子俩住的地方被林青莱改成了澡堂,昨晚她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浑身畅快了许多。
林秋阳立马应道:“要洗。”
冬天洗澡很麻烦,城里还好些,有专门的澡堂,大家.脱光了一起,跟下饺子一样,人和人之间没有挡板,肩膀挨着肩膀,脚跟碰着脚跟。有大人带着小孩一起洗,小孩不老实,在人海里窜来窜去,大人洗完澡,低头一看,孩子不见了,他们大吼一嗓子,像唱山歌一样,热气腾腾的澡堂立马响起阵阵回音。
农村洗澡,只有一个主旨,一切从简。
像黑娃他奶,架起大铁锅,水咕嘟咕嘟烧开后,她把黑娃往锅里一扔,从背开始搓,一搓一条泥,白的、灰的、黑的,层次分明。
农村不光洗澡是个大难题,上厕所也是。
老林家的茅房只有一个,在角角上,一家人都用这个,里面有桶,有盆,门上挂着一个兜,里面塞着手纸,擦腚用的。
林三柱父女俩刚被赶出来时,家里没有茅房,后来林三柱在靠树的地方扎了个草棚子,里面挖了一个大坑,坑两边摆上大石头,就当是厕所了。
……
这个年代的娱乐生活十分匮乏,生产队没了“林三柱大闹老林家”的戏码后,社员的生活更单调了。有半导体收音机的人家可风光了,大半个村的人都蹲在那户人家里,大家恨不得钉在地上。
除收音机外,电影也很受欢迎。
两毛钱一张的票,算是很便宜的了,但乡下人抠,不舍得花这些钱,可小孩子们不乐意,哭喊着非要去。
林三柱在其中起了不小的作用,他经常凑到小孩子堆里,噼里啪啦把电影里的情节说一番,地道战,游击战……他还手把手教小孩子怎么玩,谁当敌人,谁当解放军,他安排的明明白白——给他好处的小孩当解放军,没给他好处的小孩当坏蛋。
小孩子哪有愿意当坏人的,于是贿赂之风就此形成。
他们身上,无非是些果子、蚂蚱之类的小玩意儿,林三柱不嫌弃,果子他和他闺女分,蚂蚱用草枝串起来,烤熟后当零嘴吃。
那时候的林三柱,还留着杀马特发型,他大高个子在二十几个生产队里飘荡,来无影去无踪。孩子们在林三柱的熏陶下,都对电影充满了期待。
不过,大人们很不期待。
两毛钱也是钱,这些钱拿去看电影,太不值了!买个冰棍也比看电影好啊!起码吃进肚子里没浪费。
但大人们拗不过小孩子——家里有男娃的,尤其是只有一个男娃的,大人都同意了,那些家里有好几个男娃的,他们为了一个名额吵来吵去,至于家里全是女娃的,大人没这个困扰。
封兴修对电影的热情一般,比起电影来,他更喜欢看歌剧。
京市电影院修的很气派,屋顶是哥特式风格,每次电影院开始买票,售票厅就跟放炮一样,人声鼎沸。队伍不用说了,老长一条,都排到门口去了。
电影院放的电影翻来覆去就那几样,大家一点都不嫌烦,看一遍,再看一遍,来来回回看七八遍,台词都背过了。其中内部片少,每次卖,人们挤破脑袋、拿出吃奶的劲儿抢。
这票子不仅养活了电影院的工作人员,还养活了倒票的票贩子。
封兴修要干的就是这个。
林三柱下班回来后,盘腿坐在床上,“老哥,投机倒把是要进牢子的。”
穿鞋的不怕光脚的,封兴修现在一没钱二没权,啥都不怕。人家项羽破釜沉舟,置死地而后生,他现在倒卖电影票,和它一个性质。
封兴修缓缓说:“咱们雇人排队买票,二百张票,咱们就买二十张,至于怎么买,我已经吩咐给阳阳了。”
电影票有限购的政策,一人只能买一张。
林三柱指着林秋阳,“他?”
封兴修点头,“我让阳阳跟队里的孩子说了,如果他们帮咱们买票,到时候咱们给他们糖葫芦吃。”
林三柱大喝一声,“糖葫芦?一人一根?”
林秋阳使劲儿摇头,“是一人一颗。”封伯伯让他把买来的糖葫芦撸下来,然后放进纸袋里,一人发一颗,发完后剩下的全是他的。
“老弟,这两毛的电影票,咱们卖两毛五分,中间赚五分。”封兴修笑着说,“我们有票,他们要票,我们把手里的票卖给他们,我们有了钱,他们得了票,你情我愿,谁也没强迫谁,说不定他们还感谢我们把手里的票卖给他们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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