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六年前的毕业典礼。
所有人聚集在教室里,又笑又闹,我被追逐嬉戏的同学糊了一脸蛋糕,却顾不得还手。班长拿手掌在我眼前晃来晃去,问我在想什么。
我不敢说,我一直在等顾潮生。
我以为那天会是在班上最后一次见他,当时我也不确定,以后还能不能跟他做同学。我捧着属于我的那一块奶油蛋糕,盯着门口的方向。
他却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快散场的时候,我才听几个在叽叽喳喳地八卦的女生说,你们发现没有,顾潮生没有到耶。
我心一紧,立刻竖起耳朵。
听到有个女生说,是啊,我听班主任说他在生水痘!
还有个女生夸张地尖叫,哇,水痘,那不是一脸痘痘,好难看哦!
她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而我却落寞地知道顾潮生不会来了。
这时候我才开始慢吞吞地吃蛋糕。
散场后,大部分女生都和好朋友手牵手一起回家了,因为在她们眼中,这也是最后一次这么亲密。
只有我,我背着包,谁都没有喊,只是一个人最后一个离开了教室。临走前我在顾潮生的座位旁边安静地站了一会儿。
我对着空气轻声说,顾潮生,再见了。
那天回家的路上,太阳特别刺眼,我一边走一边觉得眼睛很痒就一直揉啊揉,后来莫名其妙地就哭了。
我记得那段时间,班上所有人都在追一部电视剧,它的主题曲在当时的我们听来特别文艺:别等到秋天才说春风吹过,别等到告别才说真的爱过。
脑海里就一直粗暴地回放着这首歌,隔了很久,我才擦干脸上的泪。
思绪被顾潮生啃玉米的样子生生拉回,他嘴上蹭了一圈炭火留下的黑点点。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不管他是多么滑稽的样子,你都觉得可爱,都会留在记忆中很深刻的一块地方。
我随口回答说,没想好,你呢?
我想去成都。他开始夹韭菜,慢条斯理地说,川音的播音主持专业最好了。
成都。我第一次从顾潮生口中听到这座城市的名字,脑海中立刻勾勒了一张粗略版的中国地图,快速心算了成都与我们所在城市的铁路距离。
结论是:好远啊。
我只好,也只能压抑住心里的不舍,故作镇定地提问,那她呢?
我也不知道,她不肯说,也许是还没决定吧?顾潮生叹了口气,反正她不在乎。
你这一听就是在赌气。我问,你们怎么了,她不在乎什么?
顾潮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细节告诉了我,就像我刚才说的,她觉得我自己已经决定了报哪里,完全没把她考虑进去,又觉得ABCDE中肯定有人也是选的成都,她觉得我是冲着别人的志愿,而决定去的。
顾潮生苦笑了一下,是不是很好笑?但奇怪的是,我竟然没办法生气或者怪她。
当然啊,她是因为在乎你嘛。我说。
我们很小的时候,顾潮生字写得最好看,大人们都说他以后肯定可以靠拉风的书法底子讨生活。
刚上初中,有次顾潮生和我说他的理想是当医生。那时候我连医生的英文单词都还不会写,顾潮生就反复在我面前显摆,说,来跟我念!d-o-c-t-o-r,doctor!
他说想学医是因为不想再看身边的人生病,却无能为力。
现在,他说他的理想是去川音的播音主持系。
我有些唏嘘,他的梦不一样了,喜欢的人也换了好几个。时间过得真快。其实我大概不能怪他变了,他变了没有什么错,要怪只能怪一直没变的是我,一直没变的我已经跟不上他的脚步。
但我又有些骄傲,是因为……
话说回来——顾潮生站起来给我倒酒,好朋友就要像我们这样!你说呢?不用每天见面,也无所谓常联系,但每当对方需要,总会及时出现。你看,我一个短信你就这么晚都来陪我。
顾潮生说着,举杯一饮而尽。
是因为,他身边始终有我。
有些人你喜欢他就是喜欢他,从一开始就注定无法自拔,不管他是美还是丑,是好还是坏,是十恶不赦或是无恶不作,你就想一直喜欢他,就这么喜欢下去。
只是你没说。
你怕你说出口了,就不能再这样固执地喜欢下去了。
你怕他对你说,别喜欢我,我不值得。
那个晚上,在烧烤摊廉价的白炽灯下,顾潮生的睫毛被镀上一层浅金色的光,亮得像星星那么好看。我听到他醉醺醺地问我,温澜,如果我真的去了成都,到时候你会来看我吗?
我永远忘不掉他闪闪发亮的眼睛。
第八章
我害怕选择,
我只想做被选择的那个
1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跟你走吧,管他去哪儿呀
我遇到一个和顾潮生很像的男生。
有次下很大的雨,早上我坐在教室里,在班级群里无聊地发消息,我说:好冷啊,跟同学蹭的伞,我外套都没穿要结冰了。
有人在底下回复我说:真懒。
我说:是啊,我就是懒,搞不好过会儿雨就停了呢。
聊了一会儿我开始看小说。
没过多久,他出现在教室里,我埋着头,却听到四周一片嘘声。
那一刻我好奇地仰起脸,看向门口,看到他急匆匆地走进教室,鞋子上还混着雨水与泥土的气息。他穿着两件宽松的大外套,停到我面前,脱下里面一件没被打湿的直接披在我身上。
所有人看着我们,我看着他,他又不紧不慢地从包里掏出另一把干净的伞,放到我桌上,说,要是下课还下雨,你就用这个;要是雨停了,你下次用。
说完他冲我笑笑,什么都没说,转身走了。
顾潮生,你知道吗?我也想要一个人,对我很温柔。在我手机停机的时候,他会比我还着急地替我充话费,在我很晚还没回宿舍的时候,他会比我还着急地问我在哪里。
我也想要拥有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这个人不是你,那他会是谁呢?
我在等。
你知道我有多懦弱吗?顾潮生。我害怕命运带我远离你,我害怕我想走近你,你却不愿意。我害怕选择,我只想做被选择的那个。
晚上吃过晚饭,我撑着他给我的伞回寝室,远远看到他还站在一楼的门口,手上抱着一个大箱子。看我来了,他把箱子塞给我,说,这个给你。
我回到寝室打开看,发现是一箱子我爱吃的小零食。里面有一张字条,写着“吃完了我再买给你”。
有种男生从不会问你做我女朋友行不行,而是根本把你当女朋友宠着。楚乐对我来说,就是这样的人。
最重要的是,他竟然还有些莫名地像你。眉眼像,身形也像。
2007年底,我在C城的大学遇到了楚乐。
你没有去成都,而是和我一样,留在了C城。但不同的是,我在城市的南边,而你在城市的西边,绕城高速将我们隔在河两岸。你有次给我打电话时说你们学校食堂的菜特别好吃,让我有空可以去尝尝。
我答应了,但我从没主动去找你。
这么多年来,顾潮生,我早已习惯了你有事一个电话,然后我随传随到。
我却越来越不敢要求你。
我担心你拒绝我,担心你没时间,担心你太忙。最担心的是,我成为你心里那个很麻烦的女生。很多年前我便暗下决定,我要做那个你一想起和我相处的时光,就会觉得很舒服的人,所以我不会麻烦你。
傅湘和你一样留在C城,我甚至不清楚你为什么没去成都,是分数不够,还是别的原因。我从没问过你。
我不想知道原因,也不好奇。
你留下了,我很开心。
大学那会儿,很流行玩杀人游戏,楚乐凑了一屋子人,然后叫上我一起。每次我摸到杀手牌,天黑后一睁眼,十次有七次都会看到楚乐也睁开眼睛。敞亮的房间里,身旁的同学都闭着眼屏住呼吸,试图通过身边的任何一点儿动静判断对方的身份。我看着楚乐,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们两个。
游戏的中途有男生打开一包槟榔,问大家要不要吃,我伸手说拿来让我试试,又觉得太大一颗我嚼不动,于是问身旁的女生有没有谁要和我对半分。
在其他女生都拒绝我时,楚乐忽然走过来,从我手里再自然不过地接过那颗槟榔,放到他嘴边咬下一半,把另外小半边递给我说,喏。
我脸一热,还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地接过来,放到嘴里。
这是我恋爱的起头,顾潮生。我没有告诉你,我终于想要放下你了。
我们认识这么久了,我总是在等你的空窗期,却每次都被迫猝不及防地接受你的新恋情。现在,我和你越来越远,更可怕的是,我已经越来越久地得不到你的消息。
你知道吗?楚乐和你一样,特别孩子气。
他又霸道又凶,不许我和这个男生一块玩,也不许我和那个男生走得太近。他从来都不知道,我心里有个你。他不了解我们的过去,不会在我面前忽然提到你。
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选择同样对我特别好的徐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