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难堪地不自觉后退两步,很希望她放过我不要再说下去。这时一瞬间思维的放空,我想起顾潮生那次被班主任喊去谈话,大概也是这样的说辞吧?
可惜这时候,却不会有人来拉我一把了。
身旁的英语老师听到是在说我,立刻添油加醋地说,是啊,有时候看她上课还在写写画画,真不知道在干什么,你到底懂不懂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如果你能把写你那些破文章的心思,用十分之一到我的英语课上,我保证你不是这个分数!
一句话引得在场的任课老师纷纷附和,我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而这时阮静刚好来交收齐的英语作业本,路过我身边,淡淡扫我一眼,我听到她声如蚊蚋地说了一句活该。
我只觉得耳根处一凉。
晚上回家,我在路边小超市买了十包咖啡。
从不喝咖啡的我,那一夜通宵没睡,抱着厚厚的练习册以及数学课本,拼命自学,跟自己发誓要补上落下的那些重点。从九点起,一小时一包咖啡,一直熬到凌晨五点。爸妈看到我这么拼,来劝了我几次,但我说什么也不听。
谁都不知道我在拼什么。
连我自己也不清楚,我这样一副垂死挣扎的姿态,到底是要证明给谁看。
揠苗助长的结果当然是适得其反,我不仅熬到早上崩溃得大哭一场,去了学校还悲催地发现这天轮到我打扫环境区卫生。我抓起一把大扫帚就往楼下赶,走了没几步路,忽然感到胃剧烈地痛。
我两眼一黑,就跌倒在地。
摇醒我的竟然是沈明朗。他关切地问我,你怎么搞的?我吃力地摆摆手,却痛到说不出话。后来他又帮我请了假,还替我打电话回家。我打过止痛针,靠在医务所的沙发上发呆。
这时候我已经不哭了,也不再去想胃还痛不痛。
年少时许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你以为简单选择的岔路口,其实多年后回头张望,都会发现,不经意间,它竟改变了你往后的人生。
我不想被所有人看不起,也不想自己的成绩从此只能垫底,但我知道高中每一天所学的内容有多紧凑,我落下了差不多一个月的功课,不是轻轻松松两三天就能够补齐的。
我很矫情地挣扎一番,为此喝了十杯咖啡,以及经历一次混乱的入院。
三天后我重新回到学校,没有像我为自己制定的目标那样,重新打起精神,投入学习中去。我像变了个人,上课懒得听,下课也不出去玩,一有时间就一个人拿记事本写点东西。
秋天,我接到阿宝的信,信上她说下周会回来一趟,因为我的生日要到了,她要回来给我过生日!
对我来说,这简直是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好消息。
我特地跟顾潮生提前预约了时间,接下来就是眼巴巴地期待时间快点到那天。然后傍晚我接到阿宝的电话,她在那边用听起来很平静的口吻说,要不要听我说说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
你还记得那次送我的生日卡吗?她问。
如果不是她提,我都差点忘了。初中毕业前两个月,也就是她生日前几天,我跟她要到了当时她在外地的地址,然后召集班上所有愿意写祝福给她的同学,完成了一张集齐六十四句“生日快乐”的卡片。当时还没有快递,所以我寄了平邮给她,没想到她竟然顺利收到,还珍藏至今。
当时寄出去的信,因为一直没收到她的任何回应,我还以为她根本没看到,兀自遗憾了好半天。
那是我收到的最特别的礼物。她说。
我忽然明白了她为什么要赶在我生日回来。
但她接下来所说的事,却让我好意外。
我和他在一起了。她说,为了让他不再觉得我只是个中学生,我出来打工,学穿衣打扮,踩十厘米的高跟鞋,怎么显得成熟怎么来,就等他有天突然发现,选我也不错。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老家继续等吗?因为我要来有他的城市。他总到处跑,我跟着他,他就注定甩不掉我。
后来呢?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经过。
成功了啊。阿宝笑道,有天他应酬喝大了,他哥们儿竟然打了我的电话,喊我接他。那天回来我们就在一起了。
我以为故事到这里,会是个不错的结尾。虽然阿宝所选的生活轨迹与其他同龄女孩不一样,但我想以她的性格,她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最后就一定会得到。
只是我没想到,她却忽然深深叹口气,说,我太傻了。
啊?我没听懂。
温澜,我太傻了。我以为他和我在一起我就会圆满了。阿宝的声音低下去,但那晚之后我们只好了两个月,我发现自己……
她说到这里,我几乎屏住呼吸,不敢去听那个答案。
他前天刚走,留下一些生活费,让我回来找我妈。还说让我以后再也别去找他,他只是玩玩的。阿宝深吸了一口气,良久才补充道,我刚做完手术。想你了。
我不敢让阿宝听到我在哭。
我想你了。阿宝重复道,我还想回来上学,我打算回去报个班学英语。
我们断断续续地聊了很长时间,直到我手机彻底没电。阿宝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而我只有挂断了电话,才敢四处找纸巾擦干眼泪。
成长好残酷,它从不祝福你的叛逆,也不替你拾掇伤口。
3
抬头看满天星,却挂念某一道彩虹
我生日当天刚好是周末,早跟顾潮生约好了一起出发。路上我告诉他阿宝也会来,他非常惊讶地说,你们竟然还有联系啊。
是啊,虽然断断续续,好在一直都有她的消息。
顾潮生应了一声,忽然陷入一片安静的沉默,看他的表情,应该是在回顾和阿宝有关的画面。好一会儿,他才说,阿宝……她现在怎么样啊?
我顿了顿,最后也没说实话,挺好的,跟你说,她特地从外地赶回来给我过生日呢!
其实那时候……顾潮生的记忆似乎回到了三年前,我和她,不知道算不算在一起过。
我一愣,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地看着他。
他被我盯得有些好笑地反问,你觉得算不算?
我努力地消化他的意思,他是说,在他心里阿宝也算是他曾经喜欢过的女生吗?
虽然没有说破,但那时候偶尔单独和她出去,你不在场——顾潮生可能看出我的惊讶,开始解释,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很舒服,也很有默契。他说到这儿停下脚步,看一看我,继续说,不管在聊什么,我只要说出上句,她就能很默契地猜中下句。
是吗……我竟然完全……我有点不知道话该怎么接。
完全没看出来?他有点接近自言自语的状态,我也不知道算不算,但她应该是唯一一个,能够完完全全懂我的女生。不像你!每次我们三个一起走,你只顾着听,还经常要解释好几遍,你才明白我们在说什么。真是常年不在状态!
也许当初并不觉得,但现在想想,可能真的太久没有她的消息,所以想到她时,只有这些画面还记忆犹新。顾潮生笑着说,不过我们始终没有说破,而我后来和林西遥在一起,所以也就不了了之。
说起这些时,他的表情好像在讲别人的事情。
大概只有我觉得不可置信?
原来在他心里,阿宝是这样的存在。
可为什么所有人在他心里都有一个特别的位置,只有我,不属于这其中之一?
我这时候才发现,自己情商真的低得可以。
没有林西遥的勇气,也没有阿宝与他之间无须多言的默契,更没有周蔷的美丽。
我什么都没有。
除了像个好朋友般不远不近,陪在他身边,我甚至没有了自己。
怪不得他总是看不到我。
我还在暗暗难过,顾潮生却推我一把,已经到了。
这家饺子馆是初中时我们几个常来的,但自从阿宝走后,我和顾潮生便几乎没再来过。今天我特地没有喊其他朋友,就只有我们三个。顾潮生要了两瓶酒,我们边聊以前好笑的事情边喝起来。
阿宝看我面对饺子一副如临大敌的表情,在旁边笑着说,你们两个现在都还好吧?
我点点头,顾潮生却只是淡淡笑了下。进门以前,我所设想的他们两个像从前一样相谈甚欢,甚至理所当然地把我晾在一边的场景,居然没有出现。
我还以为顾潮生一见到阿宝就会打开话匣子叙旧,但他们两个竟然每每有话题,都是冲着我。
我忍不住感慨时光的力量。
时光能让感情变得愈加深厚,也能让原本相熟的人逐渐陌生。
顾潮生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塞饺子,阿宝则一杯接一杯地灌酒。吃到一半,顾潮生的手机忽然响了。
是短信,他看了一眼,说是傅湘在找他。
阿宝,澜澜……
又是撒娇这招!真受不了!
我看看桌上的残骸,心想其实也确实吃得差不多了,只不过待会儿说好的去唱歌,看来顾潮生是注定要放我们鸽子了。
阿宝和我交换一个嫌弃的眼神,冲他说,算了算了,去去去!
他也不含糊地一下站起来,把椅子往边上一挪,然后拿起最后的多半瓶酒,说,澜澜!你最好了!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