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听霓凰说的,”萧景琰脸部表情没有大改,但低垂的眼眸中却有一丝失望,“我还以为……”
他说到一半故意停住,言蓁上前握住了他的手,无声的安慰了一番。可梅长苏静静地站着,并不接话茬儿,倒是蒙挚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您以为什么?”
“我还以为苏先生以前……认识别的什么人……”萧景琰的目光迷蒙了一下,之后突一凝神,复转清明,微微笑着道,“想不到霓凰郡主真是看重苏先生,连过去的旧事都愿意讲给你听。”
言蓁不等梅长苏回话,便道:“先不说这事了,先说正经事吧。”
梅长苏点了点头,侧身一引:“殿下,王妃,蒙大统领这边请。”
言蓁跟着萧景琰走密道,她是第一次走,密道幽森,视线很不好,萧景琰牢牢地牵着她,即便是有别人在一旁,也不避讳。
行至台阶时,还不忘提醒一句。
梅长苏笑道:“殿下与王妃真是鹣鲽情深。”
“王妃生完孩子还不曾大好。她近日常说夜里便看不清楚东西。故而本王才如此小心,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等到来了内室,蒙挚立即神色一端,道:“陛下幽禁太子于东宫,你们都知道了吧?”
“并不知细节。”梅长苏凝目道,“事情究竟如何发生,陛下当时的言行如何,都要请大统领从头细讲。”
“好。”蒙挚定心回忆了一下,将当日怎么奉命随侍梁帝去东宫的一应细节,慢慢复述出来。
他虽不是擅长华辞之人,但记忆力上佳,用词简单准确,当日情形倒也描述得清楚明白。
梅长苏等他说完,沉吟了片刻,问道:“太子现在身边还是东宫旧人服侍吗?”
“是。不过我担心他绝望之下,有什么不当举动,所以还是派了一个机灵靠得住的人随时监看。”蒙挚说着叹了口气,“这位太子爷算是毁了,只是不知道陛下究竟是怎么打算的?”
“据我判断暂不会废,即使废了也不会马上立新太子。”梅长苏转向萧景琰,“殿下明白我的意思吗?”
萧景琰点点头,“明白。”
他明白,可蒙挚不明白。
不过这位大统领并非好奇心深重的人,想了想没想通,也没有追问。
“东宫处于皇城,宫内防卫由禁军接管,但宫外四周却是巡防营的职责,殿下也要命人加重巡视,无论朝局再乱,东宫附近不能乱。一乱就会引发意外,届时责任都在你们二人身上,誉王倒乐得占便宜呢。”
蒙挚立即赞同:“这个责任的确是重,我刚才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现在连道明发谕旨也没有,当时向陛下求取,可总是说不完话就被打断,现在只好靠一句口谕硬撑着。”
“说起这个,”梅长苏转头看他,“你该备一份重礼去给那位高公公。”
“啊?我还要谢谢他?凭什么?”说起这个高湛,蒙挚怕是到现在还一肚子火,如今梅长苏要他谢谢他,他怎么肯。
“他打断你的话是好意,是人情,你还了,就代表你知道他的好意,领了他的人情,”梅长苏朝他笑了笑,“就是这样。”
蒙挚瞪他一眼,“苏先生,我是一个粗人,不懂这些弯弯绕绕的,到底怎么回事,跟我说清楚啊!”
言蓁抿唇笑了一下不语,听着梅长苏的解释。
“那我问你,你一开始向陛下请求明发谕旨的时候,陛下有没有理你?”
“没……”
“他为什么不理会你?是因为他没听清楚呢,还是因为他糊涂了?”
蒙挚怔了怔,无言可答。
“若说这世上谁最了解陛下的心意,那绝不是皇后贵妃,不是太子誉王,不是这些一直揣测他圣意的朝臣,而是高湛。他朝夕在陛下身边伏待,这些年恩信不衰,没有机敏的反应、准确的判断是做不到的。”梅长苏深深看了蒙挚一眼,“就拿当日长信殿的事来说,你请求手谕,陛下没有理会,这就代表陛下当时根本是犹豫不定,一来不想即时处置,一来不想处置得太死日后不好回寰。如果经由中书朝阁明发谕旨幽闭太子,总要说理由,无论写什么理由,一旦严重到要幽闭储君的地步,怎么都不是一个小罪名。太子如今的处境,承受不起这一道明谕,一旦发出去,那不废也等于废了。所以对于陛下来说,你当时请求他下发的,几乎可以算是一道废太子的诏书了……”
第二十五章 心中犹疑
蒙挚听了梅长苏的话,有如当头棒喝,回过神来急急地说道:“我没这个意思。我没这个意思啊。”
“你只是为了更方便接管东宫,这个我明白,高湛明白,连陛下也明白。所以你一开始请求时,陛下并没有发怒,而只是不理会。但如果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他明发诏旨,以陛下当时的心情状态,以他素日的多疑多虑,只怕就不会仅仅是不理你而已了。再说你可别忘了,经内监被杀一案誉王来为你求情后,在陛下心目中,多多少少是有些怀疑你偏向誉王的,这个时候你极力请求明发御诏,置太子于死地……嘿嘿……”梅长苏冷笑了两声,“我们陛下很宽仁么?很体贴么?他会疑心到什么地方去呢?”
蒙挚吸了一口冷气,仿佛才刚缓过神来。
“陛下急事缓办的这个心思,那位高公公清楚着呢,所以他拦你的话头,那可真是一份好心,难道你不该回礼谢谢人家?”
“听你这么说,真是该谢他了。”蒙挚擦擦额上的汗,“不过高湛为什么会偏帮我呢?素日我们虽无摩擦,但也不是特别交好啊。”
梅长苏微微一笑,目光转向自然默默不语的言蓁:“这个就要问靖王妃殿下了。天子身侧,侍君如虎,又处于后宫那种阴诡之地,高湛绝对是个明智聪颖之人。靖王妃能让拉拢这样的人在麾下,倒真是让苏某意外。”
“苏先生你过奖了。”言蓁微笑颔首,“不过是蒙了先辈们的余荫罢了。高湛与我母族有些渊源。”
言蓁点到为止,萧景琰也知她很少提起她母亲的旧事,开口转移了话题。
“如今东宫被幽闭。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四个字,静观其变。”梅长苏决断地道,“所谓异常为妖,假定你们没有卷入党争,面对现在这个局面时会怎么做,你们就怎么做。大统领严谨东宫防卫,履行圣意就行了,靖王殿下就认真办自己的差事,仍象以前一样对太子誉王不闻不问。这种时候,谁添乱谁就倒霉。刚才我告诉誉王的是‘暗中谨慎行事’,但其实最正确的作法是什么事也别行。陛下此时需要静,谁静得下来,他就会偏向谁,宫里的情形,不也是这样吗?”
“苏先生放心,我母亲算是宫里最静的下来的人了。”萧景琰点头,又听蒙挚说了一句。
“誉王怕是不添乱也难吧。”蒙挚笑呵呵地说了一句。
事情大概商议停当后,靖王夫妇首先起身结束会谈。
梅长苏趁着他道别后转身的机会,快速地向蒙挚使了个眼色。
禁军大统领现在满脑子还在回想刚才梅长苏的种种分析,一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直到他暗暗做了一个口型,才突然想起前几天他叮嘱过的一件事,恍然明白了过来。
“对了殿下,”眼看着萧景琰他们已走到门口,蒙挚立即道,“上次殿下在这里拿去的那本《翔地记》不知看完没有?我也略略翻过那本书,觉得非常有趣,想细读读增长些见识,不知殿下可否转借给我看两天?”
“怎么找我?书的主人可是苏先生呢,要借也该是找他借吧?”萧景琰挑了挑眉,“只要苏先生同意借,我就拿给你。”
梅长苏一哂道:“不过一本书罢了,谁喜欢看就拿去看好了。蒙统领不提,我都快忘了。”
“什么书?”言蓁好奇地问了一句。
萧景琰看着她回了一句:“是一本游记,写得十分详实有趣。不过蒙卿要等两天了,这本书现在我母妃那里,过两天我进宫请安时再拿过来吧。”
梅长苏目光一跳,有些意外地问道:“怎么……会在静妃娘娘那里?”
“我母妃虽生性安静,入宫前也曾游历过好些地方,现在困于宫中,日日百无聊赖,所以一向最爱读游记。苏先生此书是难得的精品,我随口提了提,母妃便十分有兴趣想要看看。算起来这本书她读了也有半个月了,想必已经看完,既然蒙统领要看,我下次记得拿回来就行了。”
蒙挚要回这本书是梅长苏授意,并非他自己要看,听萧景琰这样说,再看看梅长苏神色淡淡,仿若挂着张安静面具般的脸,心里不由有些担心,却又不能说什么,只得“哦”一声,道一句“多谢”,便陪着萧景琰从他那边出去了。
言蓁把众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她觉得梅长苏异常紧张那本书,她也察觉出蒙挚突然来借书,也委实太奇怪了一些。
蒙挚的奇怪,相信萧景琰也看出来了。
蒙挚和梅长苏的关系,还不能被萧景琰,言蓁吸了一口凉气,一只手放在了头上。
萧景琰见她如此连忙扶住,急切地问:“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