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怎么这样说呢,您是当朝太子,是将来的皇帝,陛下眼里,当然应该只有您了……”
“算了吧,我早就看透了,父皇无情多疑,总是骂我不修德政……他也不想想,要不是他扶了个誉王起来跟我做对,我何至于干那些事情……我的德行不好,父皇的德行难道就好了?”太子说了这一句,又大声惨笑,接着便是吞酒掷杯之声。
梁帝面色铁青,全身筛糠般颤抖。
高湛担心地走近些,伸手想要搀他,却被猛力推开,几乎跌坐于地。
梁帝根本看也不看他,几步冲下台阶,从蒙挚腰间拔出一把长刀,转身又冲了回来。
高湛吓得脸发白,膝行几步抱了梁帝的大腿,小小声地哭喊着:“陛下三思!陛下三思!”
其实梁帝只是急怒,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刚执刀冲至紧闭的殿门前,人又觉得茫然,回手挥刃用力一劈,在殿门前朱红圆柱中劈出一道深痕,随后狠狠掷刀于地,大踏步地转身走了。
这一番动静不小,殿中的太子已惊觉,扑爬出来看时,只瞥见梁帝赭黄的衣袍一角消失在外殿门外,再回眸看看柱上刀痕,顿觉汗出如浆,头上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如同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整个人瘫软在地。
像蒙挚这样的粗人,看着柱上的刀痕也觉得,这个东宫太子离废除不远了。
第二十四章 金缕梅牌
太子被幽禁的消息传出的那天,言蓁的外祖母云老夫人拜访靖王府,她特地来王府看望新出生的重孙。
言蓁自然亲自接见了她。
“外祖父与外祖母在外云游了多年,可算是回来了。”言蓁对外祖父与外祖母的印象颇深,记得他们自从母亲过世之后,便不再与言府来往。
除了逢年过节送礼之外,几乎就不怎么往来。
言蓁让珠玑和玳瑁把孩子抱出来,给云老夫人看看,又派人让琉璃把萧佑宁带过来。
云老夫人年事已高,精神却很好,与她早逝的嫡亲姐姐太后不同,太后临终前缠绵病榻,病骨离支,云老夫人到了古稀之年却依然精神矍铄,与丈夫云游山水。
“这男孩长得像靖王多一些。女孩儿嘛,自是像你。不过,阿乞的眼睛倒是像你。”云老夫人抱着萧佑旭,这个孩子也不哭不闹,一双传自母亲的星眸转转,像是两个黑色的大葡萄。
言蓁抱着萧佑安,看着她的眉眼其实像萧景琰多一些,她又笑道:“我的长女,外祖母怕是还没见过吧。阿玖最是像我。”
言蓁话音刚落,琉璃就带着萧佑宁进来了。
“给母亲请安。”小丫头一看有陌生的人在,立刻规规矩矩地冲着言蓁行礼。
言蓁哪里还不知道她的小心思:“快过来。见过太外祖母。”
“阿玖给太外祖母请安。”
云老夫人见到酷似自己早逝女儿的阿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从前,呆愣了一会儿,才缓道:“好孩子,快起来。凑近些,让太外祖母好好瞧瞧。”
萧佑宁从不是怕生的主,走到云老夫人的跟前,云老夫人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发髻:“阿玖生的真好,一看就是有福气的孩子。”
云老夫人与孩子们亲热一会儿,就让言蓁把孩子们带下去,她则与久违见面的外孙女聊聊天。
“近日,靖王倒是有些冒尖了。”云老夫人历经三朝,眼界自然是不俗,语气也十分的犀利。
言蓁闻言,不卑不亢地说了一句:“都是父皇抬爱的缘故。若不是太子式微,与誉王两厢僵持的局面被打破。就算王爷再有才干,又哪里轮的上他呢。”
云老夫人看着言蓁几乎与早逝的女儿一模一样的眉眼,这荣辱不惊的气度,也与她一模一样。
“你父亲可知道?”
言蓁一怔,随即一笑:“辨物断人,素来是父亲的本事。他自然是知道。”
“既然他知道,也肯让你走这条路。”
言蓁抿了抿唇,梨涡浅笑:“这条路虽不是寻常的活路,阿蓁虽不才,但还不至于把这条路给走死了。”
云老夫人看着言蓁垂眸浅笑的模样,唇边逸出叹息:“你外祖父说过,你不会回头的。看来是我低估了你。你素来聪明,能做一个决定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如此,有一件东西你收着吧。”
云老夫人摊开掌心,里面躺着一个金缕梅形状的玉牌。
金缕梅是太后最喜欢花。
言蓁目光一凝,她曾经推测过,太后死后,她手中的势力交给谁?
她唯一的两个亲生女儿,一个因为赤焰之案,血溅宫中;一个因为情丝绕酒,不相往来。其余的公主,一手长大的宁阳公主远在封地;她思来想去,却没有想到一股势力居然交给了一直与太后不和的外祖母。
“外祖母?”言蓁接过外祖母手中的玉牌,看着这个失去姐姐又失去女儿的老人,却不知该说什么。
一直默默无言的相处,直到云老夫人离开靖王府。
言蓁看着手掌心中的金缕梅,突然想起了它的别名忍冬花,突而想起外祖父的名讳,心中仿佛抓住了什么,一声叹息就这样消失在风中。
蒙挚来靖王府的时候,正是外头消息传的最凶的时候。
萧景琰和言蓁在书房接见了他。
自从他表明支持了萧景琰之后,因为他曾经也是赤焰军,与林殊也十分亲近之故,在一番开诚布公之后,萧景琰很相信他。
“蒙卿,幽闭东宫,囚禁太子可不是小事。你手里到底有什么凭据没有?”
“没有,什么都没有啊。陛下只给了我口喻。”蒙挚也因为此事急得干瞪眼,“事情是这样的……”
“你先别说,随我进密道,省的你见了苏先生又得说一遍。”
蒙挚应诺一声,跟在萧景琰和言蓁的身后进了密道,辗转来到那间已去过几次的密室。
萧景琰拉动安置在墙面里的铃绳,通知梅长苏自己的到来,可等了比平时长一倍的时间后,依然没有谋士的身影出现,让密室中的两人都有些不安,但又不能直接穿过去察看究竟。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苏宅那边的密道里终于有了动静,不过就算是武功逊于蒙挚的靖王也能确定,那门响之后便飘乎无声的来人一定不是萧景琰。
果然,倾刻之后,飞流年轻俊秀的面庞出现在密室入口,冷冰冰语气生硬地道:“等着。”
言蓁一看是飞流,连忙拦住张嘴要问的蒙大统领,她看着飞流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飞流,怎么了,好像是不高兴了?有谁来缠着你苏哥哥了?”
“嗯。”阴冷的少年重重地点了点。
“是谁啊?”
“毒蛇。”
蒙挚吓了一跳,“你说是谁?”
“毒蛇!”飞流最不喜欢重复回答同一个问题,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
言蓁听到也愣了一下,她随后就反应过来,问:“是誉王吗?”
“嗯!”
听到此处,萧景琰、言蓁和蒙挚都清楚了情况,略略放下心来,安稳坐下。
飞流仍站在门外,认真地瞧着三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言蓁从怀里拿出方才给阿玖玩的九连环解闷。
她手指翻飞地解着九连环,专心致志地玩着,一时间没有注意萧景琰问飞流的问题,直到那句水牛一出口,她最后一个环扣从手心里脱落,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她抬头看着陷入沉思的萧景琰,又看着懵懵懂懂地飞流,心中暗自想着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言蓁还没想到办法,梅长苏便来了。
“抱歉来迟了。誉王刚才来商议一些事情,才送走他。”梅长苏正解释着,看到靖王与蒙挚迥异的神情,立即觉察出室内气氛不对,“怎么了?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吗?”
“也没什么,”萧景琰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语气却放得很淡,“我们正在说……水牛的事情……”
萧景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整间密室里最紧张的是蒙挚,最轻松的是飞流,介于他们两人之间的梅长苏反倒没什么惊慌的表现,不过也决不是故作轻松,他只是微微眯起了眼睛,似乎正在反应靖王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接着他好象明白了过来,这才略微表露出来一些意外、歉疚和惶恐的情绪,慢慢侧转身子,用含着责备意味的语气叫了一声:“飞流……是你乱说话吗?”
“没有!”少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责备,睁圆了眼睛,微张着嘴,非常委屈的样子。
“飞流,我不是跟你说过,霓凰姐姐那是在玩笑,不可以学吗?”
“你自己!”
梅长苏好象被少年的反驳哽了一下,顿了顿方道:“是,苏哥哥自己也学了两次,也不对,我们以后一起改,听到了吗?”
“喔。”飞流偏着头又看了萧景琰一眼,“改!”
“对不起,殿下。”梅长苏这才向靖王躬身施礼,“年后霓凰郡主曾来作客,我们闲聊时她谈起些当年旧事,我听了觉得有趣,所以明知如此称呼殿下十分失礼,私下里还是忍不住用了两次,谁知被飞流这孩子学去了。这是我唐突冒昧,请殿下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