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会记不清啊?”
乔柚笑笑:“倒是你,现在还有男孩子有写日记的习惯,我还真没怎么见过。”
“是不是很幼稚?”应恺不好意思地挠挠脸,“我爸是聋人,但他上过学,识字。我小时候不会手语,就用传小本子的方式跟他交流,分享分享学校生活什么的,渐渐就养成记录的习惯了。”
“挺好的,不幼稚,”乔柚说,“那你学医是为了你父亲吗?”
“一开始是吧,我想给他治病,所以选了医学专业,但是大学这几年学下来,我现在是发自内心地喜欢医学了,”应恺说,“虽然都说‘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但要是这世上没有医生了,人们该怎么办呢?”
乔柚端详他片刻,说:“你好像很喜欢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啊,师娘你也这么觉得?”应恺挠头,“江老师就经常这么说我,可我觉得还好啊,这也是往身上揽责任吗?”
“准确的说,是往身上揽‘大义’,”乔柚拍拍他的肩,“你还年轻,不要着急往身上揽太多东西,一步步往前走,责任不会少的。”
她在对应恺说,却又像是在对别的什么人说。
可能是裴锐年,可能是她自己。
也不知想宽慰谁。
应恺:“可是师娘你也很年轻哎。”
乔柚眨了眨眼,说:“再年轻也比你年纪大。”
应恺委屈极了。
-
江见疏的手术还不知道要做多久,乔柚来医院打了一转,在他办公室的座位上待了许久,离开了。
报社那边赵松冉给了她一天的假,她索性也不主动销假了,打道回家。
不知是不是路上吃了太多口冷风,她刚到家就吐了一场。
胃里翻江倒海,早上吃的粥全吐光了,到最后没东西可吐,呕出来的都是胃酸。
吐完之后乔柚洗了把脸,抬头看见镜子里吐得双眼通红的女人,她忽然有些分不清脸上的是水还是泪。
她回房间睡了一觉。
屋子里没有开空调,被窝冰凉,乔柚将自己蜷起来。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中途醒来过两次,屋内越来越暗,她把自己往杯子里埋得更深。
到后来天完全黑了,江见疏回家把她叫醒。
乔柚浑浑噩噩,感觉他温热的手在她脸上贴了贴,呼吸还有点不稳:“我听应恺说你去医院找我了,给你打了好多个电话都不接。脸色这么难看,不舒服?”
他嗓音是从所未有的温柔,乔柚翻身抱住他:“我好饿。”
“睡了多久?”
“一天。”
“从早到晚?”
“嗯。”
他叹气,捏了捏她的后颈:“身体还要不要了你。”
江见疏去给她做饭,乔柚慢吞吞地从被窝里挣扎起来,揉了揉有点发堵的鼻子,穿上衣服。
她今天特别想撒娇,说什么也不肯下楼去吃饭。江见疏也惯着她,把饭菜都端上楼送到她面前。
乔柚还是不肯吃:“你喂我。”
“乔柚小姐,请问你今年几岁?”江见疏说着,还是端起碗,喂了口饭到她嘴边。
“三岁吧。”
自称三岁的乔柚就这么享受着喂饭服务,一口一口把饭菜吃完了。
喂饭工扯了张纸巾替她擦嘴,有模有样地表扬:“表现不错,三岁的乔柚小朋友。”
他去楼下洗碗,乔柚去洗了个热水澡。
水蒸气熏得她脑袋昏昏沉沉的,回到房间,江见疏披着被子已经换上干净的家居服坐在床上,朝她拍了拍自己双腿.间的空位。
乔柚爬上去,窝进他怀里。
他扯着被子抱住她,两个人像裹在一只蛹里似的。
“江见疏,我今天去公安局了,警察说找到裴师兄的尸体了。他被人用水泥封在兴和图书馆的墙里,双手还被砍掉……我没有去看他的尸体,但是周警官说叔叔阿姨去看了,我不敢想象他们有多崩溃……
“所有人都知道裴师兄是被报复的,知道凶手是谁,为什么会有人恶毒到这个地步呢?明明做错事的是他自己,惩罚的却是别人。”
曝光兴和图书馆事件的记者裴锐年遇害的消息,今天已经成了新闻,由各个媒体报社争相报道。
就像乔柚说的,所有人都知道凶手是谁。
江见疏这台手术一直做到傍晚,从手术室出来,他听应恺说了这则新闻。
没人知道他当时多想直接罢工回来陪她。
下班后他是跑回来的。
江见疏抱紧她,紧紧地贴着她,企图把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
乔柚在他怀里渐渐地放松了。
“江见疏,”她轻声说,“我觉得好无力,好像一切都白费了。”
江见疏用鼻尖轻轻蹭她的耳朵:“为什么会这么想?”
“裴师兄他……”她说不下去了。
“没有白费,”他沉稳的嗓音贴在她耳边,给予她最温和的安抚与支撑,“你看,这段时间你始终没有让这件事的声音从大众耳边消失;郭起轩本来就在接受调查,现在身披命案,等证据完备,他会得到应有的惩罚。”
“裴锐年所做的一切都有意义,不会白费,你要相信这一点。”
乔柚半晌没有说话。
她呼吸清浅,长久地思考着。
“我发现,怎么变成你在安慰我了,”她转头看他,杏眸盛着光,清澈明亮,“明明你今天也不好受。”
江见疏把下巴磕在她头顶,笑了声:“有什么关系,我也负责接收你的所有难过。”
乔柚感叹:“互相疗伤,好浪漫啊我们。”
“心情好点了?”
“嗯。”
乔柚维持着这个姿势在他怀里赖了片刻,忽然挣脱,掀开被子下床:“所以我现在得去干一件大事。”
她回到她的房间,打开了电脑,翻出裴锐年留给她的那些文件。
乔柚打开新的空白文档,吐了口气,敲下标题——
《细数郭起轩之流的恶行》。
第27章 瑰芒沙砾 “平平安安,讨个彩头。”……
裴锐年遇害的消息引发了爆炸式的讨论。
而紧接着, 一篇标题为《细数郭起轩之流的恶行》的文章由新知报社发布在网络上。文章隐去了撰稿人的姓名。
乔柚原本打算以个人的名义发表的,是赵松冉制止了她。
“已经有一个裴锐年,你想当第二个吗?”赵松冉说,“给我吧, 以新知报社的名义发, 你如果不介意, 我不会打出撰稿人的名字, 你会安全些。”
乔柚问:“会不会对报社不太好?而且老杜那里……”
要是真的以新知报社的名义发表这篇文章, 杜长丰大概会暴跳如雷。
赵松冉只说:“这些你就别担心了。”
赵松冉是怎么和杜长丰沟通的, 乔柚就不知道了, 倒是杭巧说去给老杜送文件的时候听见赵松冉在里头跟他吵架。
不是什么稀奇事了。
最后当然是赵松冉胜了, 文章顺利发表就是证明。
裴锐年当初发表的文章, 是以兴和图书馆为引, 牵出郭起轩之流背后的利益缠绕,而他发给乔柚的那些文档里, 则有更深层的一些信息,比如郭起轩是如何起家的、除了兴和图书馆, 还可以往前追溯到更多的“吃人项目”。
郭起轩是做教育事业的, 慈善做过不少,名下更有一个名曰支援山区学子的公益项目。
然而剥开这层皮,内里也是一堆烂肉。
这篇文章诞生于风口浪尖,12个小时不到,就高高挂在了各个网络平台的热门。
热度只增不减。
老杜对此意见颇大,他还是时时刻刻担心这篇文章会给报社招来无妄之灾。但是木已成舟,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就算删除文章也没用了。
以至于乔柚在报社里见到老杜时,对方平日里就板着的脸更像一块铁木, 又硬又臭。
现在说她是珍稀保护动物都不为过。
早上上班江见疏不仅送她到写字楼,更甚至直接送她到报社门口,来接她也一样——当然这是他腾得出空的时候。他没空的时候,赵松冉会来接她上班,下班后也会负责送她到家门口。
如果江见疏值夜班一整晚都不在家,宋酒会来陪她。要么她直接去医院陪江见疏值班。
她的事甚至传到院长那里去了,特殊情况,院长的态度是只要不妨碍到医院的正常工作,家属来陪着值班这种事儿他睁只眼闭只眼就过去了。
总之,乔柚被禁止单独行动,无论去哪儿她身边都必须有人陪同。
就连在报社去趟卫生间,杭巧都会陪她。
乔柚哭笑不得:“这也太夸张了,报社里人这么多,真不至于。”
杭巧严肃道:“那也不能掉以轻心,万一就有人趁大家不注意混进来了怎么办?现在是特殊时期,你可是咱们报社里调查记者的独苗苗,是重点保护对象。”
而警方那边针对豆腐渣工程事件早已经成立专案组,她再次询问的时候,裴锐年的案子也已经并入其中。
这说明案件有了很大进展,至少警方已经有证据能表明裴锐年的死与这起事件有所关联。
这天一早江见疏惯例送她到报社,正好和杭巧在门口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