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睿阳从没见过这样的阮蔓,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失魂落魄。
记忆中的阮蔓总是性子温温吞吞的那种,安静,话不是很多。一开始总是给人一种很高冷的错觉,其实就是不太爱主动和人交流。有时候她明明什么都没说,但和她对视的时候,她的眼里是有很多情绪的,像是已经和你说了很多。
但今晚她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像两颗棕色的玻璃珠嵌在眼睛里。
毫无生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
阮蔓终于开口说话,因为很久没喝水,声音有些嘶哑。
“言语暴力算吗?”
“如果那算的话。”
“那就应该有吧。”
“是我罪有应得。”
“高一的时候,在杭城二中碰到过一起打架事件。当时闹得很大,上过新闻。”阮蔓低着头,她的语气很平淡,平淡到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但她浑身都在止不住的发抖。
“我是那个事件的唯一目击者,和往常一样放学。那天我抄的小路回家,那天我爸爸来杭城看我,我很急,急着回家,我才抄的小路。”
即使事情过去了半年了,她还是没法忘记那双眼睛。
那双向她求救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她分明也在孟野的眼中看到过。
她是怎么注意到的孟野,大概是,那天在操场。她回头看到他的那一刻,他微扬的嘴角和眉眼。
有个声音和她说:“他在深渊里,你得去救他。”
阮蔓吐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继续说。
“小路里有一条巷子,经常有混混在那里打架。那天,我听到了打架的声音...我并不是很关心这些,因为我在一个学校呆不久。但我看了一眼,是同校的学生。他看到我了,对应该是看到我的,后来我就没再看下去了。”
“他当时分明想让我救他的..但我没有。”
“第二天他没来上学,班主任说,他死了。新闻里把这个归结为意外死亡,没说我们学校,也没说他的生死。杭城二中是省重点,是不会允许有这样的事影响学校声誉的。”
“但校内人都知道..他是被刀捅死的。”
“我是唯一的目击者,学校想压下来这件事,因为是放学后发生的,学校理应没有任何责任。但他们怕家长闹事,所以想赔钱私了。但那个同学的父母找到了学校,我没法看到别人的父母掉眼泪,杀人就是要偿命的。所以我说了。”
“然后?然后就被千夫所指,为什么看见了却不救他,又为什么不打110报警。我没有解释的余地,因为我只看到了一群人围着他,后面的事我什么都没看见。”
刘睿阳蹙了蹙眉,高一那年,他们是听过这个新闻的。这个新闻当时很轰动,张蕾还特意把他们几个叫到了办公室警告他们。
他们没当回事,不过的确有传闻说那个学生被刀捅死了,还听说有目击者,后来只记得学校又辟谣了,传闻就淡了下去。
“后来学校还是压下去了对吧”
“学校说已经翻篇了,就不要再计较这些了。”阮蔓声音很轻。
“那些人没抓起来?”
“没有。”
“那个受害者的父母怎么不帮你说话?”
“她们为了多讹点钱,和学校达成了共识。”
刘睿阳看着阮蔓,她的情绪慢慢平复了下来,但依旧仅仅攥着自己的双手,手背上被勒出一条条红印子。
“所以..你转学是因为这个?”
“我妈妈挺忙的,没时间管我。而我想换个地方调整心态,在杭城好像随时随地都活在别人的言论中。好像无论我说与不说,都是错。出于善良我说了实情,但并不是你给出去的所有善意都会绕个圈回到你身上。我只是突然明白了,原来无所谓的善意换来的是引火上身,在金钱面前,真相是什么也并不重要。”
“但如果能回到那一天,我还是希望自己能勇敢一点。”
阮蔓知道自己在逃避些什么,她也知道她最终还是要回到杭城,但是她就是想短暂的逃离,逃离她所见到过的一切。
如果可以,她想勇敢一点。
勇敢的打110。
勇敢的冲上前去制止一切。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她只能用她的方式来逃避这已经发生的一切。
“都能过去的。”刘睿阳说。
“嗯。”阮蔓应了一声。
如果过去了,她不会来桥城,也不会遇上他们。
更不会遇到孟野。
“孟野的家属在吗?病人已经推去病房了,3021床。”护士从急救室出来,朝走廊里喊道。
“来了。”刘睿阳站起身,他看向阮蔓,“孟野没事了。”
病房里,孟野安静的躺在病床上。
他身上带血的衣服已经被换成了病号服,条纹状的病号服穿在他身上也好看。阮蔓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走到门口,她才突然间没了勇气往里面再迈进一步。
像是听到了动静,孟野睁开了眼,他看向病房门口。
刘睿阳和阮蔓站在那儿,像两尊雕塑。
“过来呀。”他笑。
病房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暖黄的光照在孟野的脸上,原本有些锋利的脸庞显出了一份柔和。
阮蔓朝孟野走过去,他好像是整间病房里唯一的那一抹光亮。
她不仅是朝他走过去,更像是朝光走过去。
孟野听到她轻轻地说。
“孟野。”
“幸好你还活着。”
第23章 春 有点喜欢他
孟野没继续笑, 笑的时候能扯到腹部刚缝好针的伤口,疼痛撕扯着他的理智。
他想亲阮蔓。
就这一刻。
非常想。
第一次有一个人那么强烈地希望他活着。
他也第一次因为一个人,有了那么强烈的活下去的愿望。
如果今晚的刀是竖着捅了进去, 这会儿他应该还在抢救中,说不定还没到医院, 他的生命就停留在了这个晚上。
他突然有些后怕。
他很想陪阮蔓一年又一年。
无论以什么身份。
无论他们在不在一起。
他得陪着她。
他们就像沙漠里的行人,同样在一望无际看不到头的沙漠里行走着,他们是彼此的甘霖, 同时也是彼此的救赎。
阮蔓的眼睛有些肿,她不想哭。可是看到孟野的那一刹那,泪腺就像一个拧不紧的水龙头,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再哭的话眼睛要肿成核桃了。”孟野伸手去抹她的眼泪。
他的手上缠着绷带, 也是刚刚被那把刀划伤的。
“孟野。”
千言万语又汇成了一个他的名字, 仿佛只有叫出这两个字,听到他的回应, 她才能真正安心下来。她有很多想对他说的话, 现下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在。”孟野的手不能握住她的手, 只能轻轻地覆在她的手上。
阮蔓什么都没说,她和他离得很近,都能看到他脸上的小绒毛。她慢慢地从额头看向下巴, 看的很仔细,一个地方都没有错过。
原来孟野的睫毛这么长。
原来他的眼尾那儿有一颗不太明显的痣。
原来他的耳朵那儿有一圈小绒毛。
两人谁都没开口说话。
刘睿阳抽了根烟又转了回来,他敲了敲门,走了进来。
“阳子, 把阮蔓送回去吧,她明天还有考试。”孟野脑子还是清醒的,他还记得明天是英语竞赛的决赛。
阮蔓摇头, “我不想回去。”
她注意到了,孟野来医院这么久,他的身边没有一个家人。只有刘睿阳和她。
她不能走。
几番坚持下,阮蔓还是留下了。
刘睿阳在小沙发上倚着,阮蔓搬了一张板凳坐在病床前,她只有看着孟野,才能稍微安心一点。
麻醉剂的效力还残存在孟野的身体里,没一会儿,孟野的眼睛就合上了。
黑色的头发落在洁白的枕头上,他睡着的时候眉头还是皱起来的,嘴巴因为失血过多这会儿并没有什么血色。
阮蔓伸出手临摹着他的五官,手指的影子跳跃在他的脸上。阮蔓看的有些出神,孟野的确是她见过五官最好看的男生了,不知道他的父母有多好看才能生出这样的儿子。
人生中有无数个重要的时刻,阮蔓知道,她在今晚这个时刻确定了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她喜欢孟野。
比起同龄的女生来说,她们期盼的可能是所有小说里才会发生的浪漫青春故事。她不同,她想要的是一场永永远远的感情。
如果那个人没来,她就等。
起码在遇到孟野之前她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她无比确定。
她想要把孟野拉上岸,她要和他有未来。
她想和孟野从年少到迟暮。
她突然有一种无比强烈的感觉。
这辈子她再也遇不上比孟野对她更好的人了。
在她人生的道路上,何曼君和阮辉只给了她八年的爱与陪伴。一开始他们告诉她,即使爸爸妈妈分开了,他们还是她的父母,他们依旧是一家人。
再后来,阮辉有了自己的新生活,何曼君的事业蒸蒸日上。他们似乎都不太愿意想起,他们还有一个曾经的爱的结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