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家小姐不常现身人前,但她的父亲,却是个十分出名的人物,对方心存善意,对许多人都有过恩惠,和妻子时常住在百花楼,瘦西湖边的百花楼。
梅九武功还好,却并不算顶尖,脚步声不够轻巧,此刻倒是十分沉稳有力,她绕着这座小楼走过一圈,又绕过一圈,待要绕过第三圈时,二楼中的一间窗子被人推开,是个眉毛很浓的中年人,正狐疑地望着她,这一眼过去,便觉得十分面生了,中年人摸着自己的小胡子,沉吟半晌,看着她又绕过第四圈,来到相同的位置,终于忍不住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不怪他会这样想,百花楼与世无争,不会热太大的麻烦,所以来此地的陌生人,大多都是来找他的,尤其是女人。
岂料梅九冷冷道:“你是谁?”这女人五官类似西域之人,格外深邃,可以说十分漂亮,此刻她神色冰冷,更是极容易抓住旁人视线。
“我是陆小凤。”中年人道。
梅九看他一眼,“不认识。”
“你来找花满楼?”中年人挑了下眉,神色颇有几分古怪。
梅九冷然说:“不是。”
“莫非是来踩点?”百花楼的东西,可不好偷啊。
陆小凤手指一撮胡子,看着对方开始绕第五圈,不由摇了摇头,若是这女娃早生十多年,见过一个叫做上官飞燕的女人,恐怕就该知道,强闯百花楼是甚么结果,被玉蜂蛰地满脸包,对女人来说,实在有些惨,他感同身受的想。
两人谈话声并不算小,二楼中另一处窗户也悄然开启,梅九绕过这一处心有所觉,猛然抬头,恰好与那扇窗中一双眼睛对上,两人俱是一惊,怔在原地,不过片刻,那窗内人便迅速合上窗,又过片刻百花楼外已出现一人,小姑娘裹在毛绒绒的披风里,眼中十分惊喜。
听到熟悉的声音,不是没有过猜测的,但玉佩在百花楼,熟悉的对象又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她开窗时,也不过只看一看,没想到真是故人。
“你跟我来。”梅九走过来小声道,说罢转身往附近巷子里走去,小姑娘连忙跟上,她心中充满了疑问,阿九姐怎么来的?或者,只有阿九姐一人前来?
两人匆匆远离百花楼,陆小凤蹲守在窗内等了半晌,终于决定提醒一番,令对方不要跨越雷池,可那踩点的小女娃脚步越发远去,如今已不知所踪。
“踩完点走了?”陆小凤无奈。
“她的确是来找人的。”身后传来好友的声音,带着几分笑意,“既然已经找到,自然会走。”
楼中只有四人,他二人不在此列,龙姑娘更不可能,若有人来找龙姑娘,必定会有花满楼,然而最后一位,因为身体原因冬天极少出门,朋友中也从未见过有这样一个女子,陆小凤沉思一番,忽然想到无垢山庄那位连庄主,若是无垢山庄之人,他除去有限的几个,其他都是没见过的。
陆小凤又心觉不可能。
大概他对连庄主心计过于忌惮,所以才突然想到,然而玉璧如今在百花楼好生安放,对方心计过人又如何,莫非还能凭空造来一块玉璧?
陆小凤放下心来。
只是他放心的有些早,梅九从巷中左转右拐,路过一座庄园时才停下脚步,她这时看向其后跟来的花天珠,浅浅的笑了笑,“你平安就好,进去看看吧。”
花天珠心中一动,“阿九姐,你怎么来的?这院中会是何人?”
梅九摇摇头,转身即走,花天珠望着她背影,其实大约已猜到几分,此时竟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感动,高兴于竟能见到许多朋友,感动于,莫非她猜测的那人,也放得下无垢山庄,前来看望她吗?
她还是记得的,那人在无垢山庄时,也常常忙得不见人影,人人都羡慕武林第一世家的地位,却不知同名誉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繁忙的事务。
她推开门,这家庄园她是知道的,建造的十分精致,以前是一家姓陈的住户,后来随着生意衰败,庄园也难以维持,此时大约已卖出去了。
小姑娘走进来,沿着那条石子小路走过一段路,便看到火红的亭下,身穿青色衣袍的人正立在原地,隔着一段长廊,远远地看向她。
她裹紧披风,快步走过去,停在那人面前时,才终于忍不住弯眉一笑:“你怎么来啦?”
“阿九姐也是你带来的罢?”
“我来时便已想过,庄主手中倒也有一对合璧,虽然和我的有些不同,却也十分神异,莫非庄主也摸到它的用法?”
她一句接着一句,最终笑着说:“你们来了,我实在有些高兴。”
第三十六章
他缓缓说到最后一句话时,始终双眉紧锁,神色也微微有些奇异。
不妥?
小姑娘思量一番,她那木鸟制作技艺巧夺天工,十分可爱,她最为喜欢,在她想来,连少主自小父母双亡,又没有玩伴,若有木鸟陪伴,不至于太过孤独,也是很好的。
他的不妥,自然不会出在木鸟本身,小姑娘本来就不傻,且身边的人都是经历丰富,她听完连少主的这句话,就觉得对方意有别指。
这不妥之处,应是那句丢了点东西,但对方丢了什么,要从她这里找来?
她疑问道:“庄主丢了什么?”
连少主见她问及此事,紧缩的眉头松缓下来,沉吟片刻,突然道:“你走前是否跟剪三娘说过,要在我生辰时,为我做一副护甲?我本已忘记此事,但你师父……那可是你师父?你师父送来木鸟后,我每每觉得有些不妥,后来一想,我至今还未收到你的护甲。”
剪三娘是无垢山庄的裁缝娘子,她本身也有一身好武艺,不过并不喜爱行走江湖,便偏居一隅成了远近闻名的裁缝,后来被请进无垢山庄制作护甲。花天珠曾和她接触过几次,也想她请教过些针线活,但那句生辰送护甲之事……
小姑娘一呆,沉默片刻,这件事,她是有些印象的。
当时剪三娘教她缝制护甲时,曾十分气愤的提到连少主似乎不怎么喜欢她的手艺,很少用到她缝制的护甲,她发誓定要做出让连少主满意的护甲,证明她在裁缝界的实力。并且剪三娘视小姑娘为衣钵弟子,想过片刻便叫对方一起发誓,要做出让连少主心动的护甲,并且千金不卖。
只是小姑娘野心不大,这时说道,庄主若是真的喜欢,生辰时我便当做礼物送给他了。
“是我师父……”小姑娘呐呐。
两人同时沉默一会儿,小姑娘顿觉空茫的表情实在有些耐人寻味,连少主认真看她,眼中有些柔和,原先她是他最为放心的一人,不过因为她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无半分利益纠缠。但现在他到了另外的世界,竟也同样对她不设心防。
这样的人,于他来说,十分难得,或许往后再找不见一个,他自然不会为自己的决断后悔,连少主掩下神色。
他笑了笑,柔声宽解道:“我虽仍记得那护甲,却并非特意为它而来,你不必为难,若是没有,我也不会十分难过。”
他说得十分平静,且都是实话,但在花天珠听来,不过是庄主有意缓解她的压力,给她找个台阶罢了,对方一定是想到那句护甲,便心兴一起连赶了几天事务,抽出空荡来了趟杭州,却不料,她已将这件事忘记。
小姑娘心中愧疚不已,连忙开口:“是我忘记了,但说出的话必定要做到,不然岂非空让人遗憾?那护甲我已学得几分,但或许做的不够好……”
“无妨。”连少主脸上笑意越发加深,这神色让小姑娘更为断定了,少主必定是为这副期待已久的护甲而来,她心下一叹,一定是剪三娘子对庄主提及过此事,他才这样记在心上,后来一日又过一日,几乎都已形成执念,他都不曾见到那护甲。直到现在才肯来询问她,恐怕是受了那木鸟的刺激。
连木鸟都送了,护甲胡不来?
庄主平日十分持重,但现在看来,却有些可爱。
小姑娘哭笑不得,点点头,“只是我手艺确实比不得剪三娘子,少主收到我那护甲,压箱底就好,若当真要披带护甲,还是要用剪三娘子亲手所出。”
“不会。”连庄主含笑道:“剪三娘是手艺人,本身做工细致,往往一年出手百十张护甲,庄中每人皆有一套,每一件都分毫不差,她投入的心血,也全然相同。我虽知道出自剪三娘的护甲在外可价比黄金,但也只价比黄金。”
“不同于……你做得第一副护甲,要像礼物一样送给我,或许不够精美,却十分耗费心力,我才觉得特别珍贵。”
他渐渐皱起眉:“这样的感觉,似乎很好。”
青袍少年立在风中微笑,目光十分温和,但从表情看来,他大抵也有几分不解。
花天珠想到老管家说过,少主自幼父母双亡,但她如今也已知道,这连少主本身不是前庄主的儿子,而是那一世界皇帝的堂兄。前庄主能将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肯抛弃,更不可能能对收养的儿子抱有多少善意。
连少主或许身在高位,或许财产丰厚,她忽然感觉到,这副对方记挂了许久的护甲,真的有些重要了。
小姑娘头痛的想,她最好早一点缝制出来,在亭中待过片刻,小姑娘便瞧见褚七几人在庄园中进出,天色将晚,她也该离开,身后之人沉默望着她背影消失,看的周十三等人心酸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