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头叼着旱烟,也从家里出来转悠。
许广中说道:“估计又是因为投机倒把被抓了,前年有人被抓走后直接在牢里蹲好几个月了,就这样了还不消停。”
孙秀丽凑上前,乐呵呵道:“这下村里有好戏看了!都快过年了,谁家里头有人被抓进去,这年都过不好!”
她说着,瞅了许广国一眼。
两口子的想法是相同的。
前阵子他们回村之后,就因为被许广国被供销社辞退的事丢尽了颜面,他俩平日里连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生怕被人笑话。
现在村子里出了新鲜事,大家要是都看这好戏了,就没人惦记他们许家二房了。
孙秀丽知道许广国在外头不会附和自己的话,便拿胳膊肘推了推陈艳菊,“艳菊,你说是不?”
陈艳菊最近念了不少书,也学了很多本领,可已经是个有文化的人了,哪听得上孙秀丽说的话。
她撇撇嘴,不与孙秀丽嚼舌根,但双眼还是直勾勾地盯着村口瞧,也不知道村干部们带回来的是谁呢!
许老头等得没劲了,便有些犯困。
甭管是谁被抓了,都和他们家没啥关系,反正他自家人都好好在家里就成。
许老头年纪大了,折腾不起,就想父慈子孝的,一家子过安生的日子。
这会儿收回视线,转身就要往家里走,却不想突然有人惊呼一声。
“居然是许家的老太太被抓了!”
这一阵声响,让村口围绕着的人群都骚动起来,大家纷纷将目光射向村外。
果不其然,村长、村支书以及公社干部带着两个人回来了。
这走路时跛着脚,一瘸一拐格外狼狈,整张脸涨成猪肝色的,除了周老太,还能是谁?
而周老太后头跟着个孩子,那孩子埋着脑袋,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胸口,分明是许妞妞啊!
许家老太太带着孙女犯事了!
一时之间,众人议论纷纷,他们嚷嚷着,满眼不可思议。
许老头本来都打算回家了,此时听着这声音,就像是被雷劈中似的,浑身都僵住了。
他的呼吸都变得凝重,吞了吞口水,望向村外。
他老伴竟真被带回来了,整个人看起来蔫蔫儿的,一看便知道是真的心虚。
“爹,是娘!被公安抓走的居然是娘!”陈艳菊不敢置信道。
许广中的脸一下子就憋得通红,恨恨地推了自家媳妇一把:“你激动个啥劲!娘被抓了,你就这么高兴?”
陈艳菊被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没跌过去,怔愣地看着许广中。
她说啥了?
她高兴啥了?
正当陈艳菊一脸莫名地看着许广中时,许老头已经快步走去周老太身边。
他的老脸红得不像样,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地问:“你干啥了?”
周老太的脑子昏昏沉沉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珠无比浑浊。
她这次丢人是丢大发了,往后谁一见到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吃过牢饭!
可她该怎么解释?周老太连嘴巴都张不开,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慢慢地,许家一家子人都挤在周老太身边。
孙秀丽的脸上一阵臊红,用手拧着许妞妞的耳朵:“说!出啥事了!”
许妞妞的耳朵都快被拧掉下去了,疼得哇哇直叫,带着哭腔说道:“今天我大伯母要去城里大学参加高考,奶不乐意让她考,就去把她的准考证撕了!我让奶别撕了,她不听,这就被公安叔叔抓了!”
许妞妞哭着将所有的锅甩到周老太身上。
周老太一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高声骂道:“你这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兔崽子!是你让我把她的准考证撕了,现在倒是来说我了!”
许妞妞的哭声更响亮了,缩到许老头身边,一个劲摇头。
“把准考证都给撕了?这是有啥深仇大恨啊!”
“我好几次大晚上经过许老大家的时候,都看见他们家屋里的灯还亮着,我一猜就知道是付知青在复习高考!人家这么用功,就是想考个大学,周大娘,你就是再不待见这儿媳妇,也不应该做这种事啊!”
“昨天不撕,前天不撕,早上在村里的时候不撕,非要等到一大早赶城里大学门口撕,这不是存心的吗?太缺德了!”
村民们平时爱说三道四,可没有哪个人是打心眼里的坏,这会儿在得知周老太的所作所为之后,大家心中都是不齿的,纷纷出言为付蓉说公道话。
周老太被骂得脸色僵硬,只想马上逃回家去。
然而就在这时,许广华一家也回来了。
一路上,许广华从付蓉口中得知周老太的所作所为,他知道老太太向来不待见自己,却不想她竟能如此恶毒。
这已经完全无法被原谅,否则,他媳妇难道就要白白受这委屈?
许广华铁青着脸,一看见周老太,就说道:“我媳妇有什么对不起你的,至于你这么对付她?”
周老太闻言,眉心直跳,却立马说道:“你敢这么跟我说话?是谁生你养你,把你拉扯到这么大的?”
这已经不是许广华第一次听见老太太拿生养之恩压着自己。
他忍无可忍,深吸一口气,对村长与村支书说道:“这些日子在我家发生的事,你们都清楚,我本来觉得惹不起总躲得起,但现在我们家已经躲不起了。宋村长,刘支书,我想请你们拟一封断绝书,从今天开始,我许广华和她断绝母子关系。”
许广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而他这话音一落下,在场所有人都怔愣了。
在他们的认知里,当儿子的,不管亲娘做了什么,都得忍着,不仅忍着,还得孝,否则肯定要被人指责的。
可现在,许广华竟然要与他娘断绝母子关系!
有人觉得许广华这样做是无可厚非,也有人认为他太过了。
那可是他娘,只因为一时的怒气,往后就不与她来往了?
周老太也想不到许广华会说出这种话,她的脸色“唰”一下变得铁青,甚至狰狞起来:“行啊!村干部不帮我出头,那我就再往上报,我让公社给我递资料,再去市一小闹,要是你媳妇考上大学,我再去她学校找校长!我就要看看,有没有当儿子的要跟娘断绝关系的理!”
谁都没见过周老太露出如此凶恶的表情,一个个面面相觑,吓得愣住了。
这是老无赖啊!
许广华是真的动怒了,厉声道:“你尽管去上报!你要是不会写字,我给你递资料往上报,我就不信找不到个说理的地方,讲理的人!”
事情越闹越大了,连村干部从中调解都没有用,这家务事变成了大笑话,许老头头皮一紧,只觉得所有村民都在对他指指点点!
许老头的眸光一沉,对许广华说道:“你胡闹!那是你的娘!你娘不让你媳妇去考大学,也是担心她将来不收心,看不上你。就算她的做法激进了些,也是为了你们家好,你干啥非要把事情闹大?”
听许老头把话说完,付蓉不自觉皱眉。
在她心中,她公公一直是一个明事理的人,可没想到此时为了家丑不外扬,他竟只想息事宁人,让他们忍气吞声!
付蓉还想给许老头留点情面,不出声了。
许广华的怒气却已经冲上头顶:“爹,你这么说,你自己信吗?”
许老头的面子挂不住,脸色一沉:“闭嘴!现在连我说的话都不听了?”
周老太见这一闹,连老头子都站到自己这一边来,顿时有了底气。
她腰板直了,在心底冷冷一笑,便想要将事情闹得再大一些。
“我的1605在哪里?谁给我把1605拿过来?”周老太尖声叫着,“辛苦大半辈子,现在连儿子都不愿意认我!我不活了!早点喝了农药去死好了!”
周老太装得还似模似样,嚎了半天,真让她挤出几滴眼泪。
见状,许广国与许广中立马来拦,连孙秀丽与陈艳菊也跑上来了。
“娘!有啥话好好说,可千万不能想不开!”
“1605可是剧毒农药啊!喝了就没命了!”
“我不要命了,这条老命谁要就给谁了!”周老太一脸寒了心的表情,狠狠推开儿子和儿媳,就要往石墩上撞,“不给我拿农药,那我就一头撞死!一头撞死好了!”
周老太撕心裂肺着,连嗓子都要喊哑了,愣是没能往石墩上撞。
一是她没使劲,二来则是她俩儿子和儿媳死命拽着。
村民们虽爱看热闹,可谁也不愿意看见闹出人命,见周老太都这样了,便纷纷摇头叹气,劝说起许广华来。
“许老大,我儿子才念小学三年级,都知道一句话叫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你娘都这样了,你就退一步吧。”
“她就是没文化,也没想过撕了你媳妇的准考证会有什么后果。你别跟她置气了……”
“有啥话关起门来说清楚,干啥非要写断绝关系书?这可是你亲娘啊,现在闹得多难看啊。”
周老太耳朵一动,听见他们说的话,心里一阵舒畅。
“我不活了,不活了!”周老太偷偷瞄了许广华一眼,哭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又生无可恋一般往石墩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