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说什么。”
边慈犹豫几秒,依然什么也说不出口。
她按住周见萱的手,慢慢从自己肩膀上移走。
“对不起,我今天必须回去。”
周见萱自嘲地笑了声,不知道是气愤更多,还是心寒更多。
“边慈你说实话,是不是早就不拿我当朋友了?”
“你觉得什么叫朋友?”
“像我们以前那样啊,什么话都能聊,没有小秘密,会互相惦记互相关心,真心希望对方越来越好。”
边慈听完,松开了周见萱的手。
“我对你有秘密,我还拿你当朋友,但我应该不是你认为的朋友了。”
周见萱气红了眼,执着反问:“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有什么不能说的,我多丢脸的事情你都知道,你现在端偶像包袱有意思吗?”
“这不是偶像包袱。”
“对不起,我说不出口,如果可以,我宁愿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秘密。”
如果说她和周见萱之间的友情是一条线,那么现在,她正拿着刀在这条线上不停地割。
她必须死守这个秘密。
“你去年转校的时候,是不是已经决定放弃体操了?而且放弃的理由根本不是什么腰伤,对吧?”
“对。”
“为什么?”
“摆在眼前的是一条死路,我除了换一条路走还能怎么样?”
“怎么就是死路了!你拿过多少奖自己没数吗?你对自己的水平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吗!现在省队里最有望进国家队的人就是你啊,你管这叫死路,那我这样的是不是早就应该滚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萱萱你误会我了,我说的是我自己啊!”边慈摇头否认,伸手去够周见萱的手,“你不是我,你还有很长的路可以走。”
周见萱甩开边慈的手,抹掉眼泪,气得踢了一脚旁边的鞋架,鞋子掉下来,七七八八摆在地上。
“我确实不是你,我没有你的天分,也没有你努力,你还让我进国家队等你?我进得去国家队吗?我等得到你吗?”
“这大半年每次都是我主动联系你,周末节假日,约你出来玩,你都说你要学习,我理解你,毕竟重点学校学习压力真的很大,在不擅长的领域要站稳脚跟很辛苦。我以为我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生分的,哪怕你交到了新朋友也没关系。是我想法太幼稚了,从你去年离开这里那天,就像跟体校的一切一刀两断了吧,包括我,包括赵维津。”
“这次你回来,我还以为……以为我们三个人又可以回到从前了,完成一起进国家队的约定,你和赵维津都很有希望,我最没戏,所以我拼了命训练,就本着跟你们一起去国家队,我不想被你们抛下。结果……还是你比较洒脱,边慈,我现在看见你,就感觉自己是个笑话。”
边慈又一次去握周见萱的手。
“我是真的希望你进国家队,我已经进不去了,萱萱——”
“你不要这样叫我,不是我朋友的人,不配这样叫我!!!”
周见萱将边慈推开,哭着冲出了宿舍,门被风砸上,“砰”地一声巨响,老墙体被震得掉下灰来。
边慈踉跄好几步,跌坐在地上,后背撞上鞋架,疼出眼泪来。
她看见那条线断了。
被她亲手切断的。
既然如此,如果还觉得难过也太虚伪了不是吗?
边慈硬生生把眼泪逼回去,站起来去做自己本来要做的事情。
洗完澡,边慈开始收拾行李,她这次带过来的东西不多,收拾起来比上次快得多。
练体操才会用上的东西被她打包好,装在了一个箱子,箱子外面贴了一张便利贴。
-随意使用、无用可扔。
被周见萱踢翻的鞋架,边慈重新整理好,临走前顺便给宿舍拖了个地。
做完能做的一切,周见萱还是没有回宿舍。
边慈知道自己等不到她回来了。
她拿上行李,把宿舍钥匙放在自己空荡荡的书桌上,安静离开。
-
转车换乘,回到五中快五点半了,最后一节课没下课,进校门需要手续。
边慈哪有手续,只能给关飒打了个电话,几经周转,总算进入了校园。
学校里只有高三年级还在上课,比她离开时冷清得多。
边慈拖着行李往宿舍区走,刚到楼下,手机响了一声。
[言礼:你回学校了?]
[边慈:嗯,快到宿舍了。]
[言礼:我下课来找你。]
[边慈:好。]
回复完信息,边慈刷卡上楼,
宿舍还是老样子,她的书桌上堆满了试卷,边慈简单翻看了眼,暂时先放到一边。
边慈将行李全部归置好,下课铃也响了,肚子配合地叫了两声,她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一顿饭都没吃。
下课不到十分钟,言礼就到了宿舍楼下,边慈背上书包下楼,打算吃完饭直接去教室。
碰面后,言礼打量了边慈一眼,皱眉第一句话就是:“你瘦了好多。”
边慈扯了扯羽绒服外套,笑嘻嘻地说:“乱讲,我穿这么厚你还说我瘦。”
“就是瘦了,刚刚老远看你走过来,我都怕这身衣服会把你压垮。”
若不是顾虑到周围的人来人往,言礼真想抱抱她。
“我好饿,我们去哪里吃饭?”
“你想吃什么?”
边慈脱口而出:“我想吃肉!”
“那去学校外面吃。”
“有点远,就去食堂吧,晚上还要上课。”
“听你的。”
一路上边慈絮絮叨叨,好像憋了一肚子的话,一定要在今天说完似的。
言礼没有打断她,时不时应两声,任由她说。
到了食堂,言礼让边慈去占位置,他去窗口打饭,边慈笑着说好,过了几秒,补充道:“我要两份饭,我太饿了。”
言礼一怔,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吃饭的时候边慈反而不说话了,埋头一个劲儿地吃,速度比言礼还快。
一碗饭轻松解决,又开始吃第二碗。
“喝点水,小心噎到。”
言礼拧开瓶盖,把矿泉水递过去。
边慈点点头,放下筷子接过水,喝了一口,差点撑到干呕。
尽管她转头捂住了嘴,这个小动作还是没能逃过言礼的眼睛。
喝完水,边慈拿起筷子还要继续吃,言礼出声制止:“吃不下就不要吃了。”
“我吃得下,我真的特别饿,就想吃东西。”
边慈夹起一块肉,还没来得及往嘴里放,又开始反胃了,她还想硬着头皮吃,却被人抢走了筷子,肉掉在了地上。
“不要再吃了。”
言礼抓着边慈的手腕,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心情不好,不是你伤害身体的理由。”
边慈没说话,只抽出了自己的手。
“选拔不顺利吗?”
边慈摇头。
“被教练骂了?”
边慈摇头。
“担心追不上学习进度?”
边慈还是摇头。
言礼想不出其他原因,只能试着问:“发生什么事了,跟我说说?”
“他们都说我很优秀,这次肯定能进国家队。”
边慈抬起头,冲言礼笑了笑。
言礼并没有从她的眼神感受到喜悦,稍顿片刻,顺着她说:“这不是挺好的吗。”
“不好。”边慈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我想听人跟我说,我没有学体操的天赋,哪怕坚持也不会有结果。”
“我还听人跟我说,我是因为天赋不够,能力不足,才进不了国家队的。”
边慈捂住脸,趴在桌子上,声音越来越低。
“可是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这种话,这种形同虚设的优秀我真的受够了……”
第55章 “可以。”
言礼不会读心术, 他并不能从边慈含糊不清的几句话里,推断出事情的完整始末,最多只能猜测到结果。
体操又一次带给了她不愉快的体验。
而且, 这次更甚以往。
从在宿舍楼下见到边慈的那一刻他就感觉到了, 她的眼神黯淡无光, 纵然脸上挂着刻意外露的笑意。
跟边慈相处的这段日子, 言礼渐渐发现, 比起她的自卑、她的失落、他更害怕的是她的隐忍和逞强。
她并不擅长隐藏, 却又习惯隐藏, 长年累月形成一种面对问题时, 无论自己是否能承受都要承受的本能。
言礼害怕边慈身上的这种本能,倒不是因为这让他心生嫌隙,怀疑自己在边慈心里的分量, 而是因为他担心终有一天,在这种本能的趋势下, 边慈迟早被自我压抑到崩溃,到时候谁也没办法拉她一把了。
所以此时此刻边慈哭出来, 言礼反而松了一口气。
哭出来总比难过还哭不出来要好得多。
边慈哭得很克制,几乎听不见抽泣声, 言礼任由她发泄, 没有出声打断,只默默拿走了她手边的餐盘,起身去小卖部买了点东西。
等他再回来的时候, 边慈已经没有哭了,抱着书包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对着窗外发呆,像个被父母带去游乐园, 又被父母抛弃在游乐园的孩子。
言礼不忍多看,加快脚步走过去,等坐下后,将湿纸巾递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