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闭嘴不言。“试试看”是一个提议,亦是一个出口,毕竟他与井瑶都从未与其他人尝试过。他希望井瑶迈出那一步,因为太了解,脾气秉性到她心里怎么想全都知道,正是这样他才必须将她推远,并且这件事只能由他来做。
守在原地是对井瑶的消耗,比之看着她接纳另一个人,这种消耗更让宣承心疼。
至于自己,宣承无所谓,他甚至都没有想过去要一个结果。
季子辰见他不语,淡淡说一句,“我总觉得,因为其他一些什么放弃自己想抓住的东西,不值当。”
就像打火机“砰”地冒出火苗,宣承猛地看向他,“你再说一遍?”
“干嘛,记本上啊?”季子辰见一群客人涌进酒吧赶忙跟过去,“自己想吧,我干活去。”
宣承望着他的背景忽然产生一种难以表达的堵塞感。
血液、心口、四肢统统被挟持住,他堵得难受。
季子辰知晓所有才会这样说,可那与井鸥昨天留下的话几乎一样。
他一直在想井鸥最后那番话的意思,无头无脑,前言不搭后语,可似乎又在极其强烈地阐述某种观点。
现在,可以解释的通了。
第59章 不浪漫罪名 3
宣承是用守株待兔策略等到井瑶的。
她在失联后第三天傍晚回家,双肩包、休闲装、运动鞋、头戴一顶渔夫帽,打扮像刚结束一场短途出游。脸色略显疲倦,但精神尚好。
对视当下井瑶浅浅一笑,诧异、哀伤或喜悦,所有一眼可以分辨的情绪统统没有,她只是笑着问,“等多久了?”
宣承抬手去看腕表上的时间,“七个小时。”随即捡起脚边超市购物袋,“中间出去一趟,想跟你吃顿饺子。”
早就想了。从你一声不响回国,这顿饺子整整推后三年。
井瑶没有作答,掏出钥匙开门。
宣承跟她进入,“别动不动关机,几岁了。”
“手机没电了,没带充电器,懒得借懒得买。”井瑶一口气说完,不留任何反击余地。
说到底还是不想和人联系。宣承不理她直奔洗手间,等人还行,好几个小时上不了厕所著实是个力气活儿。一口气发泄完,出来边朝客厅走边低头扣腰带。
井瑶见他大摇大摆从自己面前走过,满脸嫌弃,“你这臭毛病能不能改改。”
“改不了。”宣承径直去冰箱里拿水,因为怕上厕所弄得口干舌燥,他一口气喝下半瓶,手背蹭蹭嘴,“说吧,去哪儿了,怎么想的。”
“我妈全都告诉你了?”井瑶扬眉。
“对。”宣承将水瓶咣当一声戳在桌子上,自己则往厨房台面上一靠,“说。”
井瑶不看他,径直将购物袋里的东西一样样取出,肉馅、韭菜、虾仁、面粉、油、五香粉、连盐都买了。她推推他示意让出地方,扭开水龙头洗手,这才说道,“就,以前的地方随便转了转,住的酒店。”
地方找对了,只不过没碰上人。
“你饿吗?我现在和面?”井瑶擦干手,问他。
“我来吧。”宣承下意识去开头顶橱柜,果然找到几乎全新的木质面板和擀面杖——东西摆放位置同从前一样,习惯难改。
井瑶将台面上的东西向一侧收收空出位置,面粉倒进铝盆,接水,准备完成递到他面前。自己则拿起另一只大碗开始活馅,两人并肩站着,手下各自忙碌。
“开下灯。”宣承示意。天色渐晚,夕阳余晖将厨房切割出一道道明暗光影。
井瑶照做,空间亮起时注意到他黑裤子上留一片白,顺手拿过套头围裙对折一下,绕到宣承身后娴熟地拦腰系紧,打个漂亮的蝴蝶扣。
喜庆的大红色,倒挺可爱的。
井瑶偷乐,趁人不备顺过一旁台面上他的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对准后背按下拍摄键——勤劳优雅的家庭妇男照完成。
“行了你,拍多少张还没够。”宣承背对她开口。
从前她就爱拍他各种囧样,睡觉带小熊卡通眼罩,扎在窗边看书怀里抱只毛绒玩偶,下楼取快递脚上蹬成她那双粉色人字拖。有些是弄巧成拙,有些是忙中出错,还有些是井瑶故意为之——宣承可爱那一面,只有她才能看到。
井瑶鼓鼓嘴放下手机,这反侦察能力也是职业病。
不对,他今天有点……太宽厚了,就像有意纵容自己为非作歹似的。
井瑶知道为什么。她重新站到他身边,认真说道,“现状对所有人都是最好的。我妈、章叔叔、章驰、甚至小诺,当然还有我。说出来就是给大家平添负罪感,我的出生也会变成不受欢迎的、被唾弃的存在。”她摇摇头,“我不想那样。”
宣承拍拍已经成型的圆圆面团,搓搓手上的面粉,“会觉得奇怪吗?他知道你是他女儿,你知道他是你爸爸,但……”他双手握拳做个撞击动作,“都不认账。”
“会。”井瑶不否认,“可我想了两天就觉得没那么怪了。这两天,我是当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过的。”
她抬起头,“你知道的,假装对我来说没那么难。”
假装。可这世上没有任何一种假装是舒服的。
就像手指上的倒刺,不碰不理当然可以,但心一痒就会忍不住抠,越抠越深越来越疼,除非剪掉,否则便是又一轮假装不存在的循环。
瑶瑶,它会成为你的心结。
宣承无声地盯着她看上一会,井瑶将拌好的馅料举到面前,“闻闻?”
他低下头嗅了嗅,“挺香的。”
“这件事我不想说了。”井瑶有意止住话题,仰脸看他,“可以吗?”
宣承哼笑,双手掐掐她脸颊,“可以,你说了算。”
“你都没洗手!”井瑶大叫,握住他手腕试图蹭回,无奈力气身高皆差距悬殊,宣承压着她手边躲边笑,“行了别闹了,饺子还包不包。”
“包……你个头。”井瑶从旁边抓一把面粉,一不做二不休蹭上去,宣承下意识快速躲闪,面粉被拍到脖子上,洋洋洒洒灌满T恤里外。
井瑶停止混战,露出属于胜利者的微笑。
“可真行你。”宣承抖落着衣服,一边解围裙一边往洗手间走,“我洗澡去。”走两步忽然缓过神,停下来,指指自己,又指指卫生间。
他在询问她的意见。
好像太习惯了,把这里当成从前那间公寓,把有井瑶在的地方当成家。
最为可笑的是,就在刚刚,他才发现自己有这样的习惯。
——在时间的夹缝中滋生,它们是不知不觉缠绕开来的藤蔓,霸道、顽固、甚至喧宾夺主。
宣承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所有那些关于井瑶的习惯已然牢牢印在身体里了。想扯断,抽刀断水;想忘记,痴人说梦。
他站在原地,视线里的井瑶在笑,露出单侧好看的酒窝,他听见她说“赶紧去,回来包饺子”,她转过身开始处理面团,散落的碎发遮住半张脸。
宣承大步走上前,从身后抱住她。
把这一秒当成最后一秒,然后乞求明天不要来。
那此生就会永永远远停在这里了罢。
“其实我知道,”井瑶任他抱着,浅浅淡淡开口,“回国大概一周吧,后来入住的房客联系我,说有人提着大白菜找上门。”她笑笑,转过身看着他,“那时我想,啊,太好了,没受伤平平安安回来了。”
宣承双手抵住厨房台面,将人完完全全圈于怀中,“你后悔吗?”
“后悔啊。”井瑶没有否认,“从做出决定就开始后悔,一边后悔一边做明知道会后悔的事,挺奇怪的。如果那时我知道章……知道他的存在,可能我不会回来。”
这个夜晚,他们决定正视遗留在三年前的问题。
井瑶抿抿嘴,继续说下去,“那时我觉得我妈既可悲又可怜,但万一她出意外,可悲又可怜的就是我,是小诺。我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她在家里办课外班,平时学校够忙了,周末还要备课出考卷,但我想看的书、碟,我穿的衣服用的文具,我要去少年宫上舞蹈班买演出服,这些她从没说过一个不,从精神到物质,她给我的都是最好的。别人都说我单亲不幸,可宣承,我真心觉得我很富足。”
宣承抬手将她发丝绕到耳后,半晌点点头,“能理解。我就是……”
“嗯,我明白你怎么想。”井瑶再次笑了,“所以我不敢联系你啊,怕你怪我又怕你说原谅我,怕你质问又怕你什么都不问,怕听到你说过得很好又怕听到你很不好,怎么都不对怎么都会难受,那干脆得过且过吧。挺窝囊的,是不是?”
“是。”宣承笑。
“我经常想,可真难啊。”井瑶看着他,眼睛乌黑发亮,“我不过就是恰好喜欢你而已,怎么这么难。”
久违地,这一句告白。
应该心动,至少要高兴吧。
可宣承只觉得疼,由内而外的疼,比受过的任何一次伤都要疼。
他将她拦腰抱起放到台面上,井瑶坐着,高他一点距离。他在那双眼睛里看到某些晶莹的闪耀,轻轻叹气,“怎么越长大越爱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