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倩倩的手僵了僵、嘴角抽了抽,脸色很难看。
今天的事确实是她咎由自取,有人和她同仇敌忾,数落实习生的不是,和她一样讨厌实习生;有人斥责她排挤实习生;也有人只是看热闹,一言不发。
却只有实习生对她说了这句:花生过敏是会要人命的。
只一瞬间,她差点崩溃。好在她及时收住了自己的情绪,只是不自然道:“我有数。”
果然,人到了离职的时候才能想明白很多道理。那些曾经看得很重的东西,输赢、机会、竞争,此刻全是无关紧要,而她终于一败涂地。
蔡倩倩嘴硬道:“其实,你该感谢我。”
“我感谢你?我有毛病?”
蔡倩倩苦笑了下,“如果不是我往地上泼水,薛总会去扶你吗?如果不是我过敏,你能一战成名吗?”
“那你拿我面膜和喷雾那次呢?我谢你什么?”
蔡倩倩不耐烦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最后再重申一次,我没拿你面膜。”
毕然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证据,但,没找到,也没必要。毕然想,大概真是她数漏了。
“好了,我走了。”蔡倩倩起身,伸出了求和的手,嘴上却不认输,“记住,我会一直关注你,看着你闹笑话、闯祸、承受不住高强度的工作压力,直到你灰溜溜地离开今源生物。”
毕然纤细冰冷的手握了上去,“呸,你做梦。”
蔡倩倩的单肩包斜挎在身上,她向今源生物园区南门走去,没回头。
她渐渐消失在毕然的视野中,但纤薄而落寞的背影却烙在了毕然的心头。
也不是罪不可恕。
第53章 做个屁男人。
晚上临睡前,薛榅又发了条微信来:明天上午还有个会,结束后陪你去医院。大概十点。
毕然回了个:好。
事实上,她已经和余曼请好假去一院拿上周母亲未出的报告单了。
拿完报告回公司的话,预计也就9点钟,估计他还没散会。
到时候和他知会一声便好。
他那么忙,无需在她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况且三岁小孩儿,也知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
*
夜里,栗市下了场雨。
清晨醒来,大雨未歇。
天色很暗,雨势很大,仿佛要把一座城给颠覆,包括吞噬掉渺小的人类。
今天是年前倒数第二个工作日,过完周三,毕然就要开启愉快的春节假期了。
今源生物的员工福利做得很好,考虑到外地员工一年才一次回乡探亲,每年的春节假期,今源生物总是会比别的企业多放一些时日,像今年则是足足放到二十二天。
相当于大学一个寒假了。
也是毕然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寒假。
所以,尽管天气恶劣,却丝毫不曾影响到她的好心情。
*
早晨7点,毕然坐上了去一院的公交。医院永远是热门站点,加上天寒地冻又下雨,车厢里满满的人,满满的人肉味。
车体本身散发出来的味道混着脚臭味、邋遢的男人味以及韭菜盒子的味道,酸气冲天。
顿时,临近放假的好心情被撕破。
毕然憋了口气,用掌风扇了扇,扇不去多重混合味。腾手拿出口罩的同时,她被不断涌上车的前排乘客挤到了车身临窗的位置。
挤公交没座位的话,这是个不错的立足点。扶杆低矮、空间宽敞。
雨势很大,车窗上布满水雾。雨水顺着车窗蜿蜒向下,扭扭曲曲,像一条条透明的疤痕,丑陋又狰狞。
但好在,她有了立足之地,喷了香水的口罩也隔绝了刺鼻的气味。
挺好。
*
公交车缓慢行驶。
听到语音播报“栗市第一人民医院”之后,毕然迅速从公交后门下了车。
呼吸到新鲜的空气,哦不,淋到新鲜的雨水之后,却又是另外一种糟糕的心情。
片刻后,她发现下错站了,这是医院的后门。
——栗市第一人民医院。
——栗市肿瘤医院。
——住院部。
从后门到前门还有整整一站路。
狂风大作,伞撑不住。
不过短短三十秒,毕然就眼睁睁的看着伞骨折断,而她的裤腿湿得透透的。
很冷,彻骨的寒冷。
雨水打在脸上,狂风揉散了她的长发,娇嫩的皮肤一阵一阵刺喇喇的痛。她伸手摸了摸脸上的雨水,好像是雪粒。
——这天下的是雨夹雪。
这糟心的天气,莫名让人心情超差。她随手把伞扔进了垃圾桶,打算从住院部里头穿到门诊去。
她抬头望天,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但愿拿完报告回去的时候,可以等来一场雨停,一场天空放晴。
*
住院部通往门诊部的长廊里头,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坐在台阶上,望着簌簌连绵的雨水,口中不住地念叨着:“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一条小鱼水里游,孤孤单单在发愁……”
毕然有些发笑,现在的小奶孩也太可爱吧,巴掌大点人,都知道孤单,知道发愁了。
毕然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宝贝,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爸爸妈妈呢?”
小女孩睁着天真的大眼睛,眨了眨,糯糯道:“我爸爸,我爸爸就要死了。”
毕然的手僵了僵。
于她而言,死亡是一个很遥远的词。
她在小女孩身旁的台阶上坐下,同她交流:“宝贝,你明白死亡的意思吗?”
“嗯。”小女孩乖巧地点了点头,指着灰茫茫的天空道:“人死后会到天上去,要是天空下雨了,那就是他们在思念地球上的亲人。”
毕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雨水模糊了视线,地面上的积水不断的往上冒泡泡,泛白、泛黄,浑浊不堪。
小女孩又道:“我爸爸很快就要去那里了,以后,我就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和爸爸交流了。我想,我能分辨出那些落下来的雨滴,哪一滴是爸爸对我的思念。”
毕然的眼眶突然有些酸涩。
她摸着小女孩的头,柔声问:“你爸爸对你很好吧?”
小女孩点点头,高兴道:“我爸爸对我特别好。他会给我买公主裙和棒棒糖……”
毕然想起了毕先革。
毕先革从来没有给她买过任何礼物,他在家里多半是抽烟和沉默。
不回家的时候,就是在外应酬,通宵应酬。
直到,他连通宵应酬这个借口都懒得搪塞之后,他彻底离开了这个家。
想起一些往事,毕然心里堵得慌。
她揉了揉小女孩的小脑袋,温柔道:“所以,你要多珍惜爸爸还在你身边的日子,不要到处乱跑,要多陪陪爸爸,知道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可是,妈妈比我更需要爸爸。我想把爸爸仅剩的不多的时间留给妈妈。”
毕然便不知道再说些什么了,她不太擅长安慰别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小孩。
陪着小女孩坐了一会儿,雨势渐渐小了。她看了眼手机,八点了,医生快上班了。
于是,她跟小女孩道了别,起身往门诊部去。经过住院部的便利店,她进去买了两根棒棒糖,打算拿完报告再去陪那孩子坐坐。
*
门诊部。
自助挂号机以及人工窗口都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大厅里都是人。
果然,生意最好经营场所的永远是医院。
上周检查完,毕然就挂好了同一个专家今天的号,今天不需要排队挂号了。
自助取报告的机器在服务台后面。
毕然从长长的队伍中间道了几声——
“借过。”
“劳驾。”
“麻烦让让。”
才成功穿过人群,抵达自助取报告机,扫码、打印,机子吐出报告单。
一张、两张......
直到、全部。
打印完毕。
毕然自己先看了下结论,有些常规性检查,她能根据结论显示的暂无异常判断出来没事。
但一些单子,只显示指标偏高偏低,不在参考区间范围内,她无法判断好坏。
核磁共振的结果显示脑内大片阴影,她尤其不明白。
不知是不是直觉,她感觉大脑有些缺氧,呼吸有些困难,心情莫名紧张起来。
阴影啊,并不是什么好的词汇。
但也容不得她去胡乱猜测什么,她拿着一系列单子疾步去诊断室,给专家看。
骨科的人不是很多,上次看的专家的确也在坐诊。
毕然将单子铺在医生面前的办公桌上,办公桌电脑的一角,已经堆了四五份病历。
大家看病都赶早。
她没坐,心直直地跳,表情严肃,“医生,麻烦您看看。”
像是等待一场宣判,一场罪行的宣判,是锒铛入狱还是无罪释放。
全凭医生一句话。
医生一张一张地翻看报告单,毕然的目光紧紧锁住他的面部表情。试图从医生面部表情的细微变化中,提早获取审判结果。
哪怕提前一秒,一秒也好。
全部报告单看过之后,医生又把核磁共振成像的脑部拍片投射到专用灯上看了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