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今走到轮椅后,弯腰帮他提了提腿上的毛毯。霍璋车祸后落下了残疾,双腿神经坏死终身不能行走,众人多少对他的身体状况知道一些,但没想到他身体竟然差成这样,只不过应酬了一会就疲态尽显,需要休息了。
可这宴会本就是为霍璋接风洗尘的,他人走了,相当于没有主人,宾客也不能尽欢。
霍璋考虑到了这点,温和笑笑:“云今可以代表我,有话同她说就好。”
保镖推他回去,何通提醒他:“霍先生,还有一个也是三房来的。”
霍璋手扶住轮椅,像才想起江易这个人似的,他揉了揉眉心,问:“你和于水生是什么关系?”
江易:“我是九叔养大的。”
赵云今将指腹搭在霍璋太阳穴上,代替他的手轻轻按摩,上一秒娇艳跋扈,这一秒又缠成了绕指柔。
“于水生和乌姨是老交情了。”霍璋轻笑,“可是你也知道,我和他之间很有些龃龉,双喜是乌姨派来的人,收了他算是给三房一个面子,但你是于水生的干儿子,倘若将来我和他撕破脸来,你站在哪一边?”
“倒也不是舍不得给你谋个职位,是怕你为难。”
霍璋的话委婉,但明明白白。
江易却很平静:“跟了霍先生,就是霍先生的人,说话办事一定是为霍先生考虑的。”
霍璋脸色看不出表情,明亮的光投影在他脸色,沿着发丝向下到眉梢,映得整个人亮堂堂。
“刚给双喜安排了事情做,可你看,我也不需要那么多司机。”
霍璋风度十足,真真是温润如玉,他语气抱歉:“既然你执意要留,不如去给云今开车吧。”
霍璋这一手棋下得高超,在场了解霍家的人都在心里喊了一声妙。三房要在霍璋身边安插人,他照单全收,让双喜去给自己开车就算了,可让于水生的干儿子去给情妇开车,这明摆着是在羞辱人,顺便还打打三太的脸。
江易却面不改色。
赵云今轻佻地笑了笑,全然忘了自己刚刚举止轻浮的挑逗。
她捋了捋耳侧蓬松的卷发,高高在上,施舍般给了江易一个正视的眼神。
“幸会。”她如是说。
江易心里刚刚压下去的那团火,猛烈复燃。
他嗓音低哑,暗藏火星:“幸会。”
*
霍璋离场后,宴会依旧。
双喜挤到江易身边。
“我想起来了,就说眼熟。”双喜笃定,“她是赵云今,赵云今你还记得吗?咱们几年前打过照面……估计你也记不得了。从前她勾引霍明泽,玩完就甩,几乎把霍明泽整得精神失常,还因为这个差点被霍老爷子请去霍家做客,没想到现在又和霍璋搞上了。”
双喜咋舌:“我听说霍璋在松川的时候投怀送抱的人不少,情妇无数,个顶个漂亮,可他这次回西河身边就剩赵云今一个。跟小说里写的养蛊一样,把一堆虫子倒进一个瓮互相咬,最后活着出来的就是蛊王,毒得要命。女人之间的战争就好比没有硝烟的战场,更别说情妇这种女人中的妖孽了。”
双喜说得头头是道:“霍璋是什么人啊?他的情妇能是简单角色?赵云今从中情妇的战场中厮杀出来说明什么?”
“蛊王!这女人不是一般的毒!”
双喜目光追随赵云今。
霍璋离开不久,一个男人端着酒杯走来,朝她递了张名片。
“赵小姐,霍二身体不好,如果在他身边待腻了,随时联系。”
人人都道赵云今是霍璋的女人,却没人说她是霍璋的爱人。
霍家豪门大家,玩女人可以,真要进家门却不行,哪怕霍璋不是薛美辰亲生,哪怕他身体残疾,日后结婚对象也不可能随便找。赵云今跟着霍璋,不过是吃青春饭,早晚有天得丢饭碗,另寻下家也不失为良策。
可男人这事做得挺折损人。
人人都知道是一回事,拎出来放在台面上说又是另一回事。
在名流云集的聚会,他一张名片把赵云今置于一个死局——如果她接了,那么今晚再怎么风光动人也无用,贪财图利注定为人不齿。如果她不接……以色侍人,还故作清高扭扭捏捏,同样令人看不起。
——错就错在“情妇”二字,她既然走了这条路,受多少白眼、挨多少唾骂都是自己的选择。
双喜上一秒还在控诉赵云今恃美行凶,歹毒无比,这一秒忽然又生出点同情了:“情妇这职业也不好当,腰杆挺不直,别人明嘲暗讽你得忍着,阴阳怪气你得受着,看着光鲜亮丽,实则也就能欺负咱们这种小喽啰,满屋的大佬她敢得罪谁啊?以后霍璋不要她,还不是得从这里面找下家。”
四周男人大多和他一样,目光同情,女人则大多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江易削薄的唇微勾着,上扬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小弧度。
明嘲暗讽得忍着,阴阳怪气得受着,别人或许如此,可她是赵云今。
赵云今从不把自己的进退交到别人手里。
不远处的女人一双桃花眼微微翘,她歪着脑袋,看似纯真,柔软极了。
她伸出两根纤纤的指,夹过名片。
众人不屑、鄙夷。
赵云今喝多了酒,脸颊灿若桃花。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上面的姓名头衔,而是媚眼如丝,迷蒙的眼中水光烁烁。
她望向男人,将名片送到玫瑰花般漂亮的唇边,轻轻印下一个吻,而后扬了扬,随意插回男人微张的双指之间。
名片上留下了一个浅淡的桃红色唇印,像盖了章,烙了痕。
居高临下,举手投足间媚骨天成,每丝笑意都似乎在说:检验过,所以打上戳,至于合不合格我要与不要,以后再说。
赵云今向来倨傲,从前做富家千金时是,现在做人情妇,挑剔依然不少。可她有那挑挑拣拣,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本钱。
赵云今似乎感觉到了被人注视。
灯光如昼,光怪陆离,她回过头遥遥望向江易,嫣然一笑,朝他举了举杯子。
江易眸色深深,如一汪水中点了滴墨,只那一眼,翻腾卷涌,巨浪滔天。
双喜呆滞站在原地,恨不能化身成那张印着唇印的名片,好体验下叫美人吻过是什么味道。
“这何止是毒。”他喃喃说,“千年的狐狸成了精,也不过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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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4
弯月如钩。
江易在暗处的树影下抽烟。
辰嵩大楼三十三层,一眼望去耸入摩天,与顶层的热闹喧哗不同,楼下的深夜静悄悄,没有人声,只有偶尔野猫发.春拨动草丛冒出的哗哗声,发现有人也不敢凑上前。
双喜被何通拎走了,耳边嚷嚷了一天,此刻终于安静了。
江易一盒烟抽完,抬头望向天穹,空中那半弯月牙被乌云遮住,世界暗了下来。
宴会结束了,门口陆陆续续出来人,各家司机开车过去,将人接走。
停车场很快走得只剩下零星几辆车了,只剩霍璋送赵云今的那辆,他对赵云今不错,车子高档昂贵,车身也是合她心意的大红色。
赵云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肩头披着陌生男人的西装,脚下踉跄,身边衬衫单薄的男人连忙搂住她的腰,赵云今顺势倒在他身上,藕白的臂缠上男人的脖颈,直起身来在他耳边说了句话,男人神色诚恳低头同她讲话,脸紧张得发红,她不知听了什么,笑得直不起腰。
赵云今推开男人的手站稳了身体,她闭上眼静静站在那,一言不发,仿佛在感知今夜的凉风和月亮的光影。
男人再次来搂她时,她摆了摆手,一个人走进黢黑的停车场。
江易掐掉燃到一半的香烟,坐进驾驶室。
赵云今不上车,围着车子转了一圈,坐到车前盖上。她喝醉了,笑吟吟看他:“霍家的司机,要帮主人开门啊。”
江易下来,赵云今却不让他去开车门,随意勾了勾脚,小腿挡住他前行的路。
她仰头,眸子眯眯似月牙,染了一分醉意,却分外狡黠。
江易不说话,她轻盈盈从车子上跳下,高跟鞋哒的一声,故意跌到江易怀里。
几乎是下意识,江易揽住了她,下一秒他就后悔了,可赵云今没给他悔棋的机会。
她瘫软在他身体上,鼻子嗅了嗅,轻声呢喃:“吸烟了。”
江易后退,赵云今攀援而上,下巴尖在他锁骨处微微蹭,她像只软骨猫,指尖滑过江易的腹肌,嘴唇贴到他耳边吐了口温热的气。
“阿易。”
黑夜里只能听到她在哧哧地笑:“你好硬啊。”
江易身体崩得像块铁,赵云今的触碰早已算好了他的敏感和底线,将触未触是最挠心。她声音甜腻如蜂糖,甜得人难以招架,只想就地沦陷,可她是赵云今,嘴上再怎样亲热,心底始终冷硬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