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今手里的水还氤氲着热气,她放到一旁的桌上,拿起没有信号的手机看了眼。
霍璋的西服挂在衣钩上,她伸手进去,摸到了一张光滑的卡片。
床上的男人睡得孩子般安详,仿佛窗外的暴雨并不能干扰他的好梦,赵云今走到床边:“霍璋。”
她弯腰摸了摸他的脸庞,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绵长的呼吸,她将电梯卡紧紧攥在手里,转身出了房间。
……
卡片刷上去,电梯直通负二楼。
赵云今脚上的拖鞋单薄,大理石地砖上反上来的凉气浸透了脚掌。
电梯门开,眼前出现一条笔直的通道,两侧是江易当初见过的,以铁栅栏隔开的囚笼,一直通往走廊的尽头。刚换过班,尽头的铁门没有关,房间里的书架也是挪开的,露出一道黢黑的楼梯。
赵云今在楼梯口站了一会,不知哪里透进来的阴风拂起了她的裙角。
她一节节台阶走下去,负三层的全貌展露,眼前是几间明亮的实验室,左边那间吊着一个满脸血迹的男人,奄奄得只剩一口气,江易在右边。他靠墙坐着,一腿平伸,一腿曲起,头低垂着,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负三层每天都会来人监守,传来脚步声并不稀奇,江易静坐了很久,如同死了一样,从不抬头看。
但今天的脚步声和从前都不一样,很慢很柔,像是有心灵感应一般,江易抬起头。
赵云今穿着一身棉白的睡裙,站在□□室门口。她平静得不像话,没有任何表情,就那样看着他:“原来你躲着这,让我找得好辛苦。”
江易对自己注射药物后说过的话是有记忆的,几乎是一瞬间,他察觉到了危险:“谁让你来这的?走!”
她眉梢淡淡地扬着:“我走了,你怎么办?”
☆、115
江易压低声音:“离开这里, 赵云今,你不该来。”
赵云今没有听进他的话,她视线略过玻璃门, 那里设着一道密码锁,为了防止恶劣天地断电, 密码锁上面还拴着一把老式铜锁。她拨了拨黄铜锁, 伸手去试密码。按键音刚刚响起, 狭长的楼梯上传来阵阵脚步声,相伴而来的还有熟悉的轮椅滚地的声响。
霍璋停在离她十几米外的地方,身后是早前在门口聊天的两个保镖, 他隔着不远的距离看着她, 女人连同她身上的白色睡裙,如一朵风雨中摇曳的柔弱百合,可如果真把她想得那样柔弱, 不知到头来会不会骂一句自己愚蠢。
“云今。”这是这些年来赵云今第一次在霍璋脸上看见类似于怒意的神态。
他满面阴云,嗓音低哑:“我待你不薄。”
保镖推着轮椅缓缓靠近, 在十几米的行进中, 霍璋又渐渐恢复到往日斯文的模样,但赵云今知道, 那只是暴风雨将至前虚假的表象。他停在赵云今面前:“从你第一次进书房偷动电脑,到你把消息泄露给警方, 再到现在。我给你了很多次机会,为什么要背叛我?”
赵云今扬起眉梢, 没想霍璋早已知道她进过书房的事, 难怪后来霍宅四处都装上了监控,但她毫不意外,以霍璋的谨慎, 在发现书房疑似有人进过后,不彻查才是奇怪。赵云今真正惊讶的是,他居然容忍了她这么久才揭破。
她敛起唇边的笑,淡淡地说:“这不正如你所愿吗?”
霍璋对人的多疑是刻在骨子里的,幼年时被母亲送到霍家,少年时又被薛美辰抛弃,一夜从枝头掉进草窝里,成长期经历过的种种造就了他如今的性格,他根本不相信有人会始终如一无条件地爱他。
一旦出现了,他会选择无数种方式去猜疑去锤验去消磨去打碎,千磨万击后还依然不改的,他或许才会不吝啬自己那一点可怜的信任。
今夜的种种都是试探不假,可试探之前的真情流露也不假。
当听到赵云今拿上电梯卡起身下楼时,霍璋感到了久违的背叛,那甚至让他产生一股从未有过的愤怒。赵云今将他仅剩的真情扔在脚下,毫不在意地踩踏,对她而言或许不值什么,但对霍璋而言,那是一个情感匮乏的人能挪动的全部真心了。
一辈子孤独而漫长,但有她和孩子陪着也还算得上不错。
——在某些时刻,霍璋曾从心里这样以为过,可她从来没有爱过他,哪怕一分一刻。
“如果不想被人背叛,就不该考验人性。”赵云今凝望着霍璋,浅淡神情里带着一丝无畏的笑意,“你一路为我大门敞开,我当然会有侥幸心理,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进到这里,带走他。”
她太过平和,似乎根本不在乎被他发现真相,也不在乎自己的下场会如何凄惨,她像一尊美丽寂静的雕塑,静静地看着他。
“丁晨凯的好妹妹。”霍璋指尖夹着那张仅剩一半的照片。
至此,迷雾拨开,一切明了。
“武双喜拼死也要吞下这张照片,不是为了丁晨凯,他要保护的是江易,照片上的另外两个人,是江易和你。陆福明、沈佳燕,这些人之所以会帮江易伪造证据,是因为都曾受过丁晨凯的恩惠。”霍璋手指蜷曲,将那张破烂的相片捏在指尖揉碎,“或许,我该叫他一声林警官更合适。”
“你从一开始接近我,就带着目的。”
室内安静得能听到落针声,吊在半空中的阿财听到自己的名字费力地睁开眼睛,又因为脱力缓缓阖上。
霍璋很好地控制了神情,但掩饰不了声音里的冷肃:“云今,是你从我电脑里拿到松川药厂的交易信息,告诉了警察?”
赵云今说:“不是。”
霍璋蹙眉,他身后两个保镖察言观色,上前按住她两条手臂。原本安静靠在墙边的江易忽然跳起,拳面重重砸在坚硬的玻璃门上。他眼里的血丝猩红,如同深渊里爬出的恶鬼,阴渗渗的让人浑身发凉:“放开她!”
保镖心惊了一下,手上的力道下意识松了些许,又立刻反应过来。
——隔着两道锁,就算他本事通天,也不过是困住的兽,一只被困住的野兽,能做什么?
霍璋:“不是江易,也不是你,难道我身边还有第三个人?”
赵云今面不改色:“霍璋,你或许还不了解我。我没有那么多泛滥的善心和公德心,我不关心松川药厂是否走私,也不关心你是不是拿活人做实验后私售禁药。我的心很小,装不了太多东西,我只在乎当初林清执的死因和谁有关。松川的事与我无关。”
霍璋沉默了一会,再抬起头时脸上挂回了温和的笑:“既然赵小姐不肯承认是她做的,你们还愣着干什么?”
保镖将赵云今关进江易隔壁的监.禁室。
“你有身孕,我不会动你。”霍璋望了玻璃后的女人一眼,“但是云今,背叛我的人什么下场,你该清楚。”
他贴心地对保镖说:“地下太潮,给赵小姐加几床被子,再搬一个电暖炉放在旁边,让她坐在这里,舒服地看场戏。”
他说完,凉薄的眼神落在另一扇门后的江易身上:“取盒006。”
……
TPX006,同009一个系列,是松川药厂研发的专门针对神经系统的刺激性药物,功效是放大一切肉.体与精神上的感知。
平时针扎指尖的痛楚,在006的刺激下,会放大十倍不止,平时舒爽的快.感,在006的刺激下,也会放大十倍,比起毒.品带来的感官效果更甚。精神上的痛苦与欢愉同理。因此006的作用存在着两种极端,一是用来拷问,一是被当做软毒.品致幻。
地下阴冷,但潮气近不了赵云今的身,蔓延到跟前就被功率极大的电暖炉通通吹散。
外界的冷气实在算不上什么,比起眼前正在发生的情景,那男人的手段才称得上是让人四肢发冷,难以动弹。
江易浑身是血,被绑在铁椅上,保镖每拿打钉器朝他身上钉入一枚钉子,他身上的血窟窿里都会朝外汩汩流出一淌血来。他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在药效的作用下只会嘶吼,每挣扎一下,身上缠的铁链就和座下的椅子碰撞出惊心的声响。
霍璋面色淡然,望向玻璃后的赵云今:“松川药厂的消息是你泄露的吗?”
他这话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问了许多遍,赵云今每说一个“不”字,保镖都会朝江易身上打入一枚半长的铁钉。
赵云今说:“不是。”
保镖手下按动,又射出一枚钉子,落在江易的小腹。
江易脸色已经苍白得像一块塑料板了,不关联任何有形的生命力。
在药效之下,四肢百骸全都处于疼痛造就的麻木之中,虽然麻木,可疼痛的滋味依旧清晰,几乎能将骨头蚀软。江易将每一声途径喉咙的惨叫声都压了回去,外露的只有难以抑制的冰冷的嘶气声,他忍痛时咬碎了舌尖,有血顺着嘴角流出来,沿下巴一直流入领口下的锁骨里。
赵云今看了眼江易,他身上血流成河,但从头至尾一个字都没说过。
她眸子如似水般平静:“我有身孕,你不敢动我,如果那件事真是我做的,我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霍璋嗓音阴冷:“江易你看,这女人多狠,你正在替她受苦,她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