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端。”
“是你。”
“我不贱,我只是喜欢错了人,我没有错。”
“假如换一个人,只要我喜欢,我仍然会不顾一切地对他好,只可惜,那个人是你。”
说着说着,桑渴又觉得无趣,于是放缓了声音。
她掸了掸爸爸大衣上的绒毛碎,眼神寂寂,她说:
“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在仿佛雷区上跳舞,他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跟自己道歉呢?
“算了算了。”桑渴用手挡住眼睛。
当我什么都没说好了。
她没有什么起伏波澜的嗓音再度响起:
“你不是说,要好好谈谈吗,可我跟你之间没有什么要说的,我只是后悔。”
“我后悔认识你,就这么简单,仅此而已。”
手臂下边的眼神,漠然得要命。
裴行端竖着耳朵在听,他换了一个坐姿,能让桑渴躺得更舒服些。
桑渴一动不动任由他摆布。
桑渴没有什么要说的,可裴行端有。
“前段时间,我去找过许慧。”
终于,怀里的姑娘有了一点别的反应。
“那女的出国了。”他笑笑。
确实好笑。
死无对证了啊。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
裴行端笑完,使劲按了按太阳穴,颇有感慨的样子。
他自诩不是什么好人,也没受过什么好的教养,但有些道理他是明白的。
“如果一开始我跟你好好说,说我的动机,说我的因果,或许一切就不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招惹她?你说我为什么招惹她?”他苦笑。
“我只是...想讨一个公道罢了。”
“她老子应该,也贪了不少,可是账本做得漂亮,硬生生是躲了干净,又或者....她老子就是故意的。”
“那些跟她老子同时期的,有的进去了,有的自杀了,还有的...升官了。”
“好笑吧?好笑。”
“她随随便便的一句话,你偏信,信的比什么都真。”
“其实,我不比她强多少。”
“如果不是靠着祖上积的阴德,我也得玩完。”
桑渴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身后传来的声音令她觉得窒息。
但是她逃脱不掉。
“还有啊。”裴行端不顾她的挣动,继续说:
“我从隆城被带走那天,往后,一千多个日夜,我几乎日日梦魇。”
“我梦见你,我梦见没有桑叔庇佑的你。”
“小小的,巴掌大的,耳根骨脆弱地仿佛一折就能断的。”
“我梦见你哭,梦见你一直跟着我,我梦见你...不要我。”
桑渴两个字硬生生被他叫的一波三折。
“我不信鬼神,我明明不信的。可是我在你这尝到了无间炼狱里被业火灼烧的滋味。”
“你知道我有多矛盾吗?”
“左边的人要我吃斋念佛,右边的人要我带十字架。”
“没人教我。”
“没人救我。”
“我全靠一双眼睛,一副皮相窥探这个世界。”
“你说我是畜生,是啊,我就是畜生。”
“你要跟一个畜生计较么,你干什么要一直,跟一个畜生计较....啊...”
他几近哽咽。
桑渴却打断了他,鼻尖好酸好涩。
她又说:“裴行端。”
“你跟我道个歉吧。”
“桑渴。”
裴行端强撑着,他不愿意回忆那段经历,头有些疼得厉害:“桑渴我真的没有想过,他会去找医院,去做手术。”尾调颤得厉害,“我....真的没想过。”
那个男人独自一人抚养女儿,穿着总是朴素,做点小生意,说话声音总是不大,给人的感觉很沉稳。
就是这样一个人,善良的,一心一意的,结果老天爷还是看不惯他,就连命都丢进去了。
造孽啊。
眼泪水一下子涌上来,桑渴捂住嘴巴。
“后来,我找到那家医院,我气疯了,我把那个医生揍了一顿,你知道那医生怎么说?”裴行端又笑。
苦涩填满了他的胸腔,一直蔓延到全身。
“他说,他缺钱。”
“他女儿得了白血病,他缺钱。”
“真是可笑。”
“谁的女儿不是女儿?谁家的孩子不是宝?”
“哪儿来的高低贵贱。”
“他跪在手术台边上跟我磕头,多好笑啊。”
“桑渴,我也知道,如果不去动那个手术,他还能多陪你一会儿。”
“可是啊,那个医生盯上了他,他轻易就给了他20万的救命钱。真是个傻叔叔,他以为自己的病能治好。”
“治好什么?”
“辐射性的肺癌?”
“拿什么治?拿命治吗?”
“他蠢,他比你还蠢。”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愚蠢的人,不是快考试了么?我记得你那会儿说什么,你对我说,你说裴行端,我一定会离开这里的。”
“离开哪?离开隆城,你要离开我的身边。”
“你要去别的城市了,而我还在原地,在泥沼里越陷越深,你想不出那一刻,站在你身前的我,那会儿心像是地震。”
“你说那句话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星星在闪,耀眼极了。”
“我不甘心啊,我害怕啊,那几个月,我跟那些人周旋,我才18岁。”
“你就要带着未来离开我了,我还在那里为了没有结果的结果斡旋。”
“如果再选一遍,桑渴。”
“我会选择在五年前就把那件事告诉你,他病了。”
“你要对他再孝顺点儿。”
“可是,来不及了。”
“成灰了。”
“桑渴....”
“回不去了。”
“呜——————————————”
一瞬间的盲音,再来便是近乎虚无的精神空白。
汽车鸣笛进站,视线尽头天光大亮。
机械的女声从头顶响起,并伴随着哗啦一声后车门撑开的声响,车厢里的重量一点点将至末梢。
“终点站:隆城汽车客运总站,到了。请乘客们有序下车,拿好随身物品,祝您旅途愉快。”
祝您旅途愉快。
“裴行端。”车厢角落里的女孩子垂着半红的眼。
“嗯。”青年人站起来。
“到了啊。”她喃喃。
“.....嗯,到了。”
“我就再陪你,走一段吧。”
第48章 偏执着迷
裴行端刚从位置上站起来, 闻言身体有些僵住。
紧接着他近乎仓皇地转过头去看桑渴。
她刚才说什么?她要再陪自己走一段?难道她原谅我了?
这个念头只要在脑子里一经出现就如枯藤回春般的疯涨,裴行端觉得自己快活到就要笑出声来,但是一转念笑容又僵在了脸上。
是啊。
‘陪你再走一段吧。’
这句话对于桑渴来说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究竟是原谅他亦或是不原谅他, 还是说不过是看在曾经同行过的一点点情分上,单纯的再陪他走一段路呢?
往后就尘归尘土归土, 从此陌路。
只可惜桑渴说完那句话后并没有打算再施舍善心再多说一点的意思, 兀自从他身边穿过。
裴行端喉咙有些干涩,神色黯然, 放置在椅子上的手也开始攥紧。
桑渴已经从容地越过他走向车门,她要下车了。
裴行端管不了别的了, 一个激灵大步去追她。
走时动作太大,怀里的橘子不慎坠落到过道里, 丑橘在地上啪嗒嗒滚了两下, 最后滚到了桑渴脚边。
桑渴有所察觉低头看向那只丑橘, 橙色表皮坑坑洼洼,顶上还带着未摘的绿色枝叶。
丑橘虽说样子生的丑, 但是桑渴知道它的味道很好, 价格很低很低, 想来刚才那个老太太也是个嗜甜节俭的人。
就跟兰婆一样。
桑渴想也没想就蹲下来捡起它, 还用手仔细地擦拭,擦干净了,扭头递给身后失语失态的裴行端。
裴行端的局促跟桑渴的从容一碰撞, 就显得他更不是个东西了。
桑渴这个小姑娘, 今年20岁了,看着还像是十七八岁那样的稚嫩。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从地上捡东西。
东西捡起来也不忘记擦拭,那小心谨慎的动作,规规矩矩的姿态, 细心的表情,都跟小时候一模一样不带丁点儿变化的。
裴行端喉结翻滚,而今再看这样的场面,他愣了一秒钟。
突如其来的难受。
无法言意的苦涩、悔恨的念头溢满胸腔。
桑渴没有他这么多心思,歪头不解,为什么不拿?
裴行端慌忙从她手里接过橘子。
见他魂不在身的,桑渴眼神里闪过些许无奈。
*
一前一后,他们走下车梯。
离开车厢后迎接他们的是湿冷的秋午后风。
桑渴默默将大衣裹得更严实些,一步一步朝着记忆中熟悉的位置走。
裴行端一瞬不瞬盯着她的背影,抿唇抬腿跟上,牢牢控制在她一米之外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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