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渴就这么一声不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终于,他吃完了。
桑渴拍拍校服裤腿,站起来,准备回家。
走了两步停下来,因为胳膊被他牵住。
“桑渴,我好饿。”低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
刚才那份饭是喂了狗吗?
“我只有十块钱。”
桑渴抿了抿唇,再开口时口吻浅淡,她看了一眼他吃光的白色塑料盒,意思不言而喻,我所有的钱都给你用来卖盒饭了。
裴行端抿唇不答,只说:
“我饿。”
“桑渴,你不能不管我。”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半蹲的姿势站起来,从身后慢慢靠近她。
“我饿,我好饿。”
“我两天没吃饭了。”
“你不能不要我。”
他眼珠子极黑,像是承载着一片深沉的泥沼。说着快要被抛弃的话,像是什么可怜至极的弃犬。
“裴行端。”
“你究竟想怎么样?”这么多天,桑渴无论在哪都能看见他,这几乎已经成了例行的事情。
“你别出现了,好吗。”
“我们没有可能。”
但是裴行端像是大脑能自动过滤掉这些话,他仍囫囵地自说自话:“最近天儿冷,你记得多穿点。”
“小姑娘家的体质虚,容易招病。”
“啊对了,宁市没有海,你小时候不是经常闹着要去连港看...”
“看花果山吗?”
话还没说完,蓦然被她打断。
裴行端嘴巴还半张着,眼神滑落在桑渴的耳骨,很脆很突兀,像是一捏就要碎了。
“我不喜欢海。”桑渴说。
我连河流都不喜欢,又怎么会喜欢大海?真是好笑。
“我连狗都养不好,我更养不好你。你走吧,我要回家了。”
裴行端像是根本听不见这些话。
“桑渴,跟我回岚河看看吧,我想念那儿的风光还有...”
“不要。”
桑渴最后的一点儿耐心也散尽了,回绝完扭头就走。
突然——
“后天是兰婆的冥诞,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吗!”身后传来裴行端近乎吼叫的喊声。
桑渴一瞬间驻足。
眼泪水是忽然间汹涌而出的,紧接着视线尽头一片模糊。
“你不想吗,你真的不想吗?”
“那可是兰婆啊。”
裴行端垂在身侧的手颤抖着。
“那个从我八岁起接管我,你出生第一眼看见的人。你难道不想回去看看她吗?啊..?”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甜了:(
第46章 偏执着迷
如果说宁市像块名贵的软玉, 那隆城就像是一块旧巴巴的怀表。
表身有诸多划痕,就连用来看时针的玻璃表盘都凹陷了一个缺口。
这样残缺不全的老物什没什么人会喜欢,除了一些土生土长的, 亦或是从小就拥有的。
桑渴比较特殊,她无感。
一个牵扯人命的城市, 哪怕包装得再好都无济于事。
她算是看着隆城长大的, 看着他从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变成世人口中所谓的‘城市’,看着他天空的色泽一年一年出现变化, 看着街道边的杜鹃花零落生衍,改季换期, 一如父亲的眼纹。
名叫‘岚’的护城河波涛翻滚,吸纳雨水, 日月的光辉, 终年也不会干涸。
直到她死都不会。
她觉得自己以后都不会再回去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
窝在长途巴士里座的桑渴盯着车窗,默然地想。
最后一次。
就当是为了那个老妇人。
这是最后一次。
她环抱住上半身, 朝里面又缩了些, 狠心的埋下头, 吸了吸鼻子。
*
回家这件事她谁也没说。
套着爸爸的军大衣, 兜里揣着家门钥匙,就这样孤单单地踏上了旅程。
随便拦住的计程车从舅舅家的单元楼下将她接走,一路开车到东站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
再等她买好票, 坐上这辆蓝色的大巴车也不过才过去半个多钟头。
取票时安检员连连看了她好几眼, 因为那身军大衣套在她身上属实有些突兀,但是女孩子巴掌大的脸上写满冷然,毫不在意前方探究的目光。
外边入了秋,挺冷, 但是冷不过爸爸的旧大衣结实的内壁。
车站里人头攒动,人间百态仿佛就缩在了一个当口。
父母、儿女、人伦、情爱。
哪个不都是像这样,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让谁。
这辆大巴一路坐到底就是隆城车站,总共三十多站。
她不经常坐,距离上一次坐好像还是六七年前,跟某个人倒了三趟车一起去外地看海洋馆。
是海洋馆,不是海。
地标建筑,又大又气派。
门口是一条活灵活现的蓝色海鲸雕塑。
那天他们整整坐了八个小时的车程。
蓝色洋流里游来游去的水母在灯光下,居然是浅粉色的。
她很喜欢。
激动到趴在了玻璃罩上,不愿意离开。
它们纤细的腰肢,柔软的身体,在水中盛放、摇曳。
只看过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掉。
鱼儿们乍一看自由自在,实则却栖身枷锁囚笼。
只可惜那次前行的过程并不如桑渴幻想中那般顺遂。
同行的人态度很散漫,有好几次要中途下车,桑渴害怕他会丢下自己,于是只能使尽办法哄着他,让他靠在她的腿上睡觉,给他按摩太阳穴,费了好大劲那个人才安稳下来。
他的耳朵上明明挂着耳机,桑渴低头喃喃说了些什么他应该听不见。
可是当桑渴无意识地说了一声‘端端我腿好酸’时,他却像是能听见一般的,更加用力的将头朝下压挤。
这样一来,她的腿就更酸麻。
桑渴模模糊糊地回忆着。
其实也不能怪他,因为是她自己闹着吵着要去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大海。
一路上颠簸无聊,寡淡无味的旅程他本不该经历,要不是她,他应该还在家里玩着游戏机。
当年14岁的桑渴看着自己身下、搭在腿上那个人一张惹眼俊俏的脸,默默地想。
刘海有些扎眼。
其实她是欠着他的,从小到大,欠了好多。
她还不清那些虚无缥缈的人情债,所以只能盲目地对他好。
所以即便腿已经麻透了,她也没再抱怨半个字。
而今20岁的桑渴,念着17岁的书,穿着18岁的衣服,坐着19年前开通的车线,一路颠簸。睫毛扑朔。
电线杆稀稀拉拉矗立着,电线杆的线铺织成五线谱,上面停栖着西装笔挺的小鸟。
黑白色的。
她觉得这是最后一次了。
*
车子即将要开了,过道里挤满了人,可她边上的座位还是空着的。
桑渴是第一个走上车的人,她没心思想这些,只想闷头睡一觉,一直睡到末站。
睁开眼就到目的地,什么都不用管。
车身晃了两下,要开动了。
桑渴慢慢闭上眼。
刚闭上眼睛,身畔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大衣摩擦的声音,就一小会,蓦然就安静了下来。
桑渴的头朝车的内侧歪斜。
双腿不自然的蜷缩,车厢里有点儿吵闹。
禁止抽烟的标志就挂在头顶,有人耳尖听见了打火机的声响。
但是下一秒从角落里传来冷漠强硬的警告。
“滚下去抽。”
那人声音清冽冽的,冰丝丝却又蛮横得过分。
扒拉着打火机的中年人嗤笑一声,但是顶不住他凶狠的眼神,一下子有些怂,车厢人堆里也传来调侃和鄙夷声。
中年人讨没趣,将打火机和咬过的烟放回了兜里。
桑渴的右耳对着旅人,左耳搭在衣服领口下。她觉得一瞬间自己其实是聋的。
但是那道声音硬生生是入了耳。
有些耳熟。
还没开始,她就已经做起了梦。
可不会是今天,也至少不会是现在。
桑渴这么想着。
*
大巴车停停走走,一拨人下了,一拨人又接着填满。
快要国庆了,周边喜气洋洋,国旗高高挂悬。
桑渴内心争斗了整整十五个站台,最后她屈服于本能,将眼睛睁开。
朝左侧看过去,果不其然望见那张熟悉的脸。
俊俏的,惹眼的,突兀的。
只可惜,那个人看上去状况不妙。
他同样闭着眼,耳朵上挂着耳机。但是紧锁着眉,双臂抱着腹部,宽大的黑色风衣将他的下巴包裹着。
一如当年。
车厢摇摇晃晃,旅人叽叽喳喳,胃里翻江倒海。
“端端.....”
“...塑料袋。”
“你想吐么。”小女孩手里绷着装胡萝卜的塑料袋,快急哭了。
那年十四岁的男孩子一下车就抱着树墩猛吐,早晨什么东西都没吃,吐出来的东西都是些黄水。
腥黏黏的。
他一边大吼着滚远点,一边将女孩子赶开老远。
桑渴就这么傻不拉几抱着装胡萝卜头的小袋子,在距离他十米开外的地方,茫然的站着。
小身板儿弱兮兮,眼眶里全是急出来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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