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猛然扑上前,抓住她的肩,大喝一声:“淼淼,你要做什么!!”
薛夫人回头看他一眼,美目发冷,狠力去掰他的手,一心要脱开桎梏,往窗外挣去。
靖王动怒,将她从脚凳上拖抱下来,推在榻上:“淼淼,你冷静冷静!”
薛夫人打定主意一心寻死,在榻上躺了片刻,听得靖王往外吩咐婢女们进来伺候,不等来人,又遽然从榻上冲下,往屋内椽柱撞去,靖王眼疾手快,将她拦腰截住,背后已是出了一身冷汗:“你这会是魔怔了不成,好端端的,非要寻死觅活。”
“我不该活,我早该去死...”薛夫人委顿在地,额头触着冰冷青砖,发间金步摇晃动,婉转青丝流泻在削瘦肩背上,轻轻颤抖,如同一朵极艳时折落在地的娇花,喃喃自语,“我就不该活着。”
“你死了,你的女儿和儿子都不要了?你女儿远在千里,现在还不知死活,岁官现在才几个月大,连路都不会走,你就忍心扔下他们不管?”靖王见她又摆出几年前寻死觅活的架势,恨声道,“这些年,你死过那么多次还不够么,我对你的一片情谊,你到底是说扔就扔,弃若敝履?”
他胸膛起伏,憋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浊气,看着瘫软在地的柔美妇人,绡纱掩不住的冰肌玉骨,这样惶惶然的神情下,也自有一段勾魂摄魄的风流妩媚,心中终究是怜惜她,伸出手:“先起来吧,我们好好说话,王涪信上寥寥数语,你看了难免胡思乱想,西北之境路途艰难些,也不是没有生机...”
薛夫人直视着他翕张的唇,目光空洞,忽然抿起红唇,轻声呵笑,雪白面靥上有几分癫狂之意:“都是你们,你们一个个...“
她身体颤抖,半哭半笑:“我原本、我原本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妇啊...怎么会沦落到这个田地...以色事人,权贵玩物,一世清誉尽毁...”
“我是有夫之妇,你们枉顾礼法,见色起意,强取豪夺,肆意玩弄我。你们都用妞妞来要挟我,说要赏我母女团圆,让我百般忍耐,让我安分媚主,让我苟活于世,但最后呢,我的女儿非我所养,弃我而去,受尽艰辛,下落不明。这是老天爷在惩罚我,惩罚我不守妇道,惩罚我没有替亡夫守节,苟活至今。”
靖王听见她如此说道,心中刺痛,一片冰冷:“是,我见色起意,囚你强你,那你扪心自问,这几年,我对你,对你女儿,对你薛家何曾亏待过?我杀了韦少宗,扶你长兄耀你门楣,对你女儿恩赏俱到,给你孩子和名分,我对你一片真心又差在哪里,昔日恩爱不移,难道都是假的?你又敢说,你对我半分感情都没有?”
“妞妞是你的孩子,难道岁官就不是你的孩子?他也是你怀胎十月,从你肚子里出来的,这半年来你抱过他几次?对他笑过几次?他要娘亲的时候你在哪里?两个都是你的骨肉,你何必厚此薄彼,薄情至此?难道我堂堂靖王就不如你昔年的那个丈夫春樾,我的孩子就这样的贱命,让他的母亲对他如此不屑一顾。”
“你比的过仲甫么?”她身体发冷,吃吃冷笑,“他光明磊落,侠气云天,是我心中的顶天立地的英雄。你呢,你为了让我臣服,囚我禁我,为了逼我就范,无所不用其极,这是一个堂堂靖王所为?”
他亦冷笑:“你的仲甫再好,他也背着军中骂名,死了七八年,如今尸骨也不知在何处。我再不济,你也照样给我生儿育女,在我身底下婉转承欢。”
薛夫人呼吸一窒。
靖王看着她颤抖的肩膀,头疼欲裂,闭目半晌,默然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我以前是对不起你,但自有你后,我眼里哪里还有别的女人半分,我怜你宠你,想法子补偿你。“
”我知道你心急,挂念孩子安危,王涪信上虽然说的凶险,但陪着春天入莫贺延碛的那名护卫是个行路熟手,定然出不了事。”他叹气,望着她泪痕满面,“淼淼,说句不好听的...你好好的,我竭尽所能将你女儿带回来,让你母女团圆,你若不好,这天下谁管你女儿的死活。”
她的女儿,远在千里的女儿啊。
薛夫人痛苦的喘气,深深闭眼,终是软弱下来,屈膝跪行至靖王身前,仰视着他,目光灼灼:”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求你,带我去找她。”
“你一介弱女子,去不得那样远的地方。”
她咽下喉间苦涩,柔荑无骨,窸窣去解他的腰带,恢复了往日的纤弱柔媚:“如果...我伺候王爷呢。”
第40章 鬼泅沙
春天跟着叩延英穿梭在驮群中, 清除驮马身上沙土,沙雨中的天色晦暗如夜,方寸外已伸手不见五指, 她于朦胧土雾间见李渭和叩延爷爷站在一处,凝望着空中洋洋洒洒的沙雨低声说话。一旁是清点驮包的胡商, 有几人抱肩站立, 急促胡语飘来。
她不识胡语, 见胡商们神色有异,问叩延英:“他们怎么好似在吵架?”
叩延英淡淡的投去一眼,无所谓的耸肩:“沙暴刮走了两三个驮包, 这些驮包很是金贵, 他们这会儿正心疼着呢。”
一阵厉风刮过,春天眼中进了砂砾,痛痒难耐, 她忍不住伸手去揉:“这漫天沙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下来。”
“沙暴说来奇怪,有时它说停就停, 有时连续能刮上个三五日。“叩延英回答, “我们这还算好的,听我爷爷说, 有时沙地里突然窜出一股邪风,能把人畜吹到天上去。莫贺延碛常有黑沙暴, 只要不遇上盐碱滩涂就没事。”
他一本正经跟春天讲话,眼神突然瞟过不远处, 悄声道, “黄三丁那两人成日跟在商队后头献殷勤,看着鬼鬼祟祟的。”
春天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黄三丁和郭潘两人一前一后, 从一片耸立的石壁后转出来,见众人忙碌,上前帮忙料理驮马。
她知道李渭对人向来温和,但这几日似乎是不曾和此两人多说几句话,春天也非热络之人,兼之男女有变,是以这几日,春天还未曾和这两位同伴应过声,听过叩延英的言语,也不由得说:“他们两人看着倒很和气。”
那郭潘虽然衣裳有些狼狈,行步间却仍带着斯斯文文的逸气,他生的清隽,人也和气,此刻朝着春天和叩延英走来,上前笑道:“这莫贺延碛果真厉害,两位小友刚才也受惊了吧。”
他离得春天近些,春天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檀香和灰尘的气味,微微点了点头,悄悄往后挪了几步。
叩延英湛蓝的眼打量他,笑颜艳丽:”我都快被沙土埋堆了,郭大爷瞧着还是熨帖的紧。”
郭潘连声大笑,停下和叩延英多说几句。
春天正要离开,却见郭潘和叩延英说毕,转身走来,帮春天牵马挽缰:“小女郎倒有些不爱说话。”
春天扮做腼腆,朝他微微笑了笑,郭潘拂拂衣袖上的沙土,温柔笑道:“女郎看着不似河西人,贵姓也罕见,是从外乡来的么?”
春天点头:"确是。”
郭潘讶然:“昨日和李兄闲聊,没料想李兄年纪轻轻,阅历竟然如此丰富,这西域十二城竟没有他不知的地方,某甚是敬佩,等过几日到了伊吾,那时候正是佛诞日,伊吾城内有庙会游街,到时要邀两位一道吃酒看胡旋舞,小娘子喜欢看胡旋舞么。”
春天见他谈起李渭,也不知如何回话,又听见他问,回道:“小时候见过一两次胡旋舞,倒是都不记得了。”
她有心避讳,不愿和成年男子多语,匆匆找了个借口,忙不迭的闪开。
郭潘他看着少女匆匆离去的背影,微笑着摇摇头。
春天正寻地坐下,见李渭来找她,吁了口气,李渭见她只露出一双眼在外头,说道:“你去歇着,这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们今夜无法赶路,只能宿在此处,你可不要乱走。”
春天点了点头,正在毡毯上坐下,听见驮群牲畜声音喧闹,胡商来往说话,问:“他们在说什么?”
李渭也在一旁坐下,喝了口水:“他们在清理驮马的钉掌,这几日过了不少盐碱滩,牲畜背着重包袱,脚下很容易灌进毒沙,不及时清理出来,这些骡子都要死在路上。”
春天点点头,默默的听了会,半晌道:“他们的香茶好香啊,是哪里出产的香茶,江南的茶味最是清淡,川蜀喜加一点栢叶姜片,难道是两广一带新出的?”
李渭笑了笑,漆黑眼眸一亮:“你想起什么来了?”
“跟...我在红崖沟跟随的那支商队一样,香喷喷的包囊...夹杂着一丝丝若有若无的苦涩。”
李渭摇摇头,抽出箭囊里的一支羽箭,握在手中,一笔一划在沙地上画下两个字。
浅浅沙土上被锋利箭头划过痕迹,春天仔细看那两字。
大黄
“大黄?”
“这一支商队也是从河西偷渡出来,为了躲过十烽的盘查,铤而走险的走了这条道,要不然,也不会请叩延家的向导。” 他声音极低,若有若无的飘在沙雨之间,春天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听得他轻声道,“近两年近官中为了控制西域一带,也为了和突厥对抗,严禁民间随意贩卖大黄,现今北地的大黄,一两一黄金,很是贵重,重利之下必有勇夫,你在红崖沟,也遇上了一支私运大黄的商队,谁料半路被有心人劫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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