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渭北春天树 (休屠城)


  春天想起当日红崖沟之事尤觉得手脚冰凉,“那我们...”春天挠挠脸颊,”怎么办?“
  “权当不知。”李渭低叹,“不过是一路偶遇,管不得太多,况且大黄是药,这些大黄,也不知能救起多少牧民的命。"
  黄三丁找到了驮群中的郭潘,两人略说了几句话,整理行囊,发觉自己的水囊都已见空,撑不过一日的水源,两人无奈对视一眼,郭潘抿唇,背手,指使黄三丁:”再去问他们买些水来,好歹要撑过到了野马泉。“
  “好说。”黄三丁寻到了胡商之间,慢声笑道:“各位兄台,我兄弟两人的水囊快空了,不知诸位是能还能舍半个水囊出来?”
  胡商们互相张望几眼,颇有些难为的摇摇头:“黄兄,对不住了,我们的水也不太够了....还有几日就要野马泉了,等到了野马泉,就有水源补给。“
  黄三丁作揖:”谢谢各位,刚水囊掉地...实在是没有法子,请各位帮帮忙..."
  他缓缓亮出一小把瑟瑟珠。
  这沙雨足足扬了一整日,风沙扬的人人双目通红,困倦不已,傍晚风沙停歇了一阵,一入夜间,冷风肆虐,砂石滚走,头顶是一片诡异又青紫的天空,不见星月。
  骆驼们都安静的匍匐在地,骡马不耐风沙,时不时厮鸣几声,微光昏暗,整个戈壁笼罩在一层迷雾中,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胡商们也不敢行路,只得在此留宿。
  春天用毡毯将全身蒙起来,听着冷风刮过石壁的刺挠声,忽见眼前绿光点点,如幽暗绿眼浮动在幽冥中,静静的打量着这一行窜入的生人。
  “尔等...尔等...尔等....让路----让路----”似有断断续续的含糊声音从地底浮现,又有“咄咄...咄咄...”似木屐踏地的声响在戈壁间回荡。
  “这是什么声音?怎么如此古怪。"有人在低声问。
  ”他们在走路。”老叩延静静的闭上眼睛。
  “他们...是谁?”
  是叩延英的轻笑声:“当然是沙碛里的鬼喽。”
  冷风窜过春天身体,她突然觉得头皮发麻,回头看了一眼李渭,无声呼唤,“李渭。”
  李渭往她身畔挪了挪,察觉她在发抖害怕,将身上的毡毯披在她身上,贴近她:“别怕,是磷火和风声。”
  她点点头,用毡毯蒙着蜷卧在他身畔,听见风声越来越紧,音如提弦,仿若下一瞬就要乍然迸裂,又若惊雷,轰隆滚动。
  李渭见她睡得不安慰,隔着毡毯轻拍,慢慢安抚她入睡。
  沙暴足足滚了一日一夜,第二日早上,高邈天际,风平浪静,天空深蓝,一丝云朵也无,阳光极其明媚,青冥红日,黄沙漫漫,正是一副恬淡如画风景。
  春天夜里迷迷糊糊醒来几次,仿佛听到些声响,但这一觉睡的还算安稳,从毡毯里起来,李渭已不在身边,环顾四周,只见众人脸色神情不辨,冷凝围在一起。
  她上前去探看,李渭听见她的脚步声,先过来拦她,脸色有些不好:"别去。”
  春天瞥见沙地上横着一双黑靴,似是躺了个人,不解问道:“怎么了?”
  黄三丁死了。
  面色青黑,嘴唇干裂,没有伤痕,没有血迹,身体僵硬,姿势诡异,似乎是有人拖着他的双足往里拖,他却挣扎着往戈壁外爬行。
  春天愣住,结结巴巴的道:“死了。”
  叩延英呼出一口气:"难不成昨夜被鬼带走的?”
  ”八成是。昨夜沙鬼泅沙,黄兄定是那时沾惹了什么东西..."
  昨夜风浪滔滔,搅的人心惶惶,众人听见了什么声响,也未曾在意,晨起一个胡商出去小解,却发觉地上卧了一个人,惊呼了一声。
  郭潘这时也发觉黄三丁不知所踪,上前查看,恰是黄三丁僵卧在沙地上,已死去多时,禁不住哀恸大哭。
  “黄兄,黄兄,你我兄弟两人,一路扶持,出生入死,从晋中走到此地,你对我一路照料,如何...如何就此去了...”
  “以前有有过这样的奇事,沙碛里好好的人,半夜起来突然摇摇晃晃往外走,径直走出几里地,咚的扑倒在地上。这说的就是沙碛里的厉鬼,拖着活人索命。”
  众人欷歔一场,敬过死者,沙地无火,只得挖了个浅坑,将死者草草掩埋。
  李渭不肯让春天上前看,怕引她害怕,春天心头惴惴,叩延英又在一边跳上挑下,叨叨絮絮。
  见她面色紧皱,唇角紧绷,歪头笑:“你害怕死人?”
  她见过黄河水面突然掀起漩涡将人畜拖卷其中,连呼喊都来不及,当地人称之为水鬼,也经历过商队被突厥人杀戮的场面,但毕竟是深闺安逸的少女,春天反问叩延英:“你不害怕?”
  叩延英摸着自己唇角的笑容:“等你杀过人,就不会害怕了。”
  暴风沙后沙碛静谧又绚烂的景色,很快在热气里扭曲的近乎融化。
  因为这场风暴,耽误了商队两天的行程,原本此时,应该已经到达了野马泉。
  胡商们的昨日换了半袋清水给黄三丁,自己的水粮已经不足,撑不过一两日。春天的水囊也几乎要见底,李渭把他的水囊换给她。
  加之这场肆虐的沙暴和黄三丁的死,人人精疲力竭,心头布满阴翳,前路,还有两三天的盐碱滩。


第41章 金钵谷
  李渭指节扣着岩壁, 同老叩延商量:“走金钵谷,早一日到野马泉。”
  老叩延磕了磕烟袋,深抽一口:“那里不能走。”
  “爷爷, 为啥不能去。”叩延英问,“我们要断水了。”
  老叩延瞪着孙子:“那里去了要遭殃。”
  金钵谷, 是坐落于莫贺延碛北侧的一座圆形山谷, 被黄沙砾漠包围, 形如金盆,山谷正中有个废弃的小村子。
  “叩延大爷,既然有快道, 那为何不走, 我们也受够这鬼地方,都快烤成肉干了。”胡商们道,“骡子们的草料已断, 都要撑不住了,到伊吾还有好一段路程, 可不能折在半道上。”
  老叩延吧嗒将这管烟抽完, 叹了口气,将烟枪背在手背后, “老汉先把话说在前头,到了金钵谷, 别嫌晦气。”
  胡商们不等天黑,重装行囊, 要穿行金钵谷前往野马泉, 一番收拾妥当后,见郭潘神色痛楚,仍跪在那一龛坟茔前。
  众人招呼他前行, 郭潘抹抹脸颊,一瘸一拐行来:“一时心痛难耐,却把腿儿跪麻了,我这家收拾行囊,跟大家一起上路。”
  一行人径直走到深夜,见远处有枯瘦的山脊起伏,说是山脊,其实只是一片高耸连绵的岩山,停下就地休息,这是一片极荒凉的盐碱地,满地是白色的沙碱和坚硬的骆驼刺,皮靴踩上去尤且觉得靴下刺硬,不能卧躺,只能择地而坐。
  好不容易熬到天微亮,众人朝岩山行去,这片岩山满地是破碎砾石,其色紫黑,或是赭黄,有奇形怪状的巨石,被风塑造成各种形状,踞立如鹰隼,又如石菇。行路艰难,马儿容易踩踏悬空,众人无法,只得下地行走。
  穿过一片砂砾,爬上高高的岩脊,眼前突然开阔,呈现在众人眼前的是一片极其广阔的山谷,形如一只黄沙和山脊围裹的大圆钵,他们正站在碗沿,俯视眼前的景色。
  叩延英兴奋的吹起了口哨:“你们看,下面有村庄。”
  这片山谷依旧荒凉,一簇簇芨芨草、白刺、梭梭在风中无言伫立,远远望去仿佛是大地凝结的黑痂,山谷底部隐约可见倾塌荒废的茅屋,枯死的胡杨林,风低低的吹,有如哭泣。
  叩延英首当其冲的纵马冲了下去。
  “这鬼地方,怎么还会有房舍?从来没听说过莫贺延碛还有人居住。”
  春天也好奇的跟随李渭走入山谷,山谷多是砾石,一蓬蓬沙棘结出了青色的小果子,向阳处的几挂沙棘果已然见红,如珊瑚珠一般悬于灰绿枝头,分外的耀眼可爱。
  叩延英眼前一亮,从马上跳下,伸手去采摘沙棘果,却被叩延爷爷喝止:“不可。”
  “为何不可?”叩延英悻悻问道,“这莫贺延难得见一丛沙棘呢。”
  “这果子见青,滋味酸涩,也解不了渴,就让它们去吧。”李渭劝道。
  ”大爷,这里没有人居住么?“春天左顾右盼,见前头有不少黄泥瓦的屋顶,好奇道,”这里有好些房子呢。“
  “这里已经荒败三十多年了,很少有人涉足。”李渭低声道,\"现今知道这个村子的人也不多了。”
  春天见前方有一片踞立如菇的赭黄风岩,已然一溜烟窜走的叩延英朝着众人招手:“这里还有字。”
  风岩上有一块地方被刮平,用刀镌刻了几行大字,却已经被风刮的模糊不清,春天凝望片刻,突然蹙起眉头:“李...桃...”
  她扭头看向李渭:“这是汉字,是汉人住的村子吗?”
  李渭点点头。
  转过这片风岩,眼前霍然开朗起来。面前是几棵枯槁倾倒的胡杨,胡杨枝干虽已枯萎,却又从断裂处挣扎着冒出几支纤细的绿意,几只石龙子趴在胡杨上,谨慎的看着闯入的一行人。
  胡杨树旁,是倾颓倒塌的低矮房舍,墙壁的黄泥已然剥落,露出红柳木枝缠绕的墙坯,胡杨木做的门窗半挂在墙上,被风一吹,吱呀吱呀作响,地上沙土里掩埋着木片枯草,陶盆歪片,甚至还有一只已然枯槁的鞋履,十分萧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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