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眉骨,眼眶明明仍旧有些发红,连眼尾都还染着浅淡的薄红,可此刻的他眉似衔霜,看向涉雪时,那双眼睛阴沉又锐利,说话时声音轻缓,却犹带讥讽,“我倒是忘了,女萝哪怕只留有一截细枝,也能再造血肉,进而重生……”
他轻笑一声,“看来我当初就该将你烧成灰烬才好。”
他这样冷戾阴郁的情态,才是当初涉雪见他时,本来的模样,好似这个人从一开是就如同冰雪玉雕一般,他眼瞳里的神光是冷的,就连他的那颗心,也该是冷的。
可涉雪却偏偏,在那天又见到了他的另外一副模样。
像个才会爱人的纯情少年般,终于盼来他喜欢的姑娘,融化掉他那双眼睛里的冰霜雪色。
“少君对涉雪,还是一样的狠心啊……”涉雪徐徐一笑,嗓音也越发的轻软飘忽。
“少君可知我等这样一日,等了有多久?那魇毒总需要一些时日才能发挥其最大的效用,我等到今日,原以为你也该死在我的手里才是……”
涉雪从鬓间摘下一朵金莲花来,拿在指间把玩,“可是你身边却总有这个碍事的丫头……”
“看来她给你的情爱,在你心中远比你父亲给你留下的东西还要重要啊。”
她弯起红唇,嗓音却有些阴测测的,“看来我最该做的事,是先杀了她。”
历时百年,当涉雪再一次认真凝望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她发现自己竟还是忍不住心头泛苦。
“同样是情爱,我给你的,你却弃之若履,她要给你,你便欣喜若狂……可我分明,才是你父亲指给你的妻子,少君,若是没有了她,那日你便该是我的夫君。”
她仿佛陷在了那场红绸铺满的梦里,忽而痴痴一笑。
“你自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傅沉莲却并未因为她这样一副故作深情的模样而有半分的情绪波动,“我想应该不用我来提醒你。”
那场联姻原本就是利益相关。
而涉雪在与傅沉莲联姻之前,便有比那诸多男子还要浪荡风流的艳名。
她喜欢过的男子有很多,有真心爱过她的,也有从始至终不为所动的,但那都不重要,反正那些人都死在了她的手上。
而她极擅幻术,容颜千变万化,极会隐藏身份,混迹尘世多年,伤天害理无数,竟无人识得她的真身。
什么女萝族长,长女涉雪,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个人罢了。
她之所以愿意与傅凛合谋,是为了得到玄莲花瓣,也是因为她曾在澜雪镇上,曾有幸一瞥这位灵虚少君的无双殊色。
那个穿着单薄雪衣的少年立在凝结了厚厚冰层的湖面之上,用那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指捻起冰霜雪色,旁边飘着一盏莲花状的绢纱灯,绢纱里燃烧着的是一簇金色莲火。
那火光照得他侧脸无暇潋滟,竟是比那初绽的天光还要动人。
他亲手收揽白雪,慢慢地堆积成大大的雪球,后来他伸手召出一柄长剑来,剑锋勾连冰雪簌簌而落,当那团雪渐渐显露出人的轮廓时,他那双没有多少情绪的眸子里终于添了几分清浅的笑意,层层铺开,好似薄冰陷落后,显露出的粼粼波光。
身后忽然传来一抹清晰的女声,在唤他“小莲花”。
他闻声回望,一见岸上拄着长棍的那个衣裙绯红的小瞎子,便扔了手中的长剑,那莲灯也在顷刻间寸寸燃烧,散落成如星子般的如簇光影,又忽然无声陨灭。
他朝那个姑娘跑了过去,在她伸手摸索着要触碰他时,便乖乖俯身,将脑袋送至她的手掌下。
她轻轻抚摸他的乌发,他便抿起淡色的薄唇,满眼羞涩欢欣。
那应该是涉雪第一次见他,她也才知,原来人间,还有这样令人移不开眼的少年。
既然有趣,那就该抢过来,涉雪一向如此。
反正那个姑娘看起来,也不过只是区区一个凡人罢了,更何况,还是个瞎子。
可后来在灵虚宗,她在屏风后再度看向那个少年,却见他眸底清亮的光芒尽灭,整个人都透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意,又或掺杂着几分颓唐。
他只看过她一眼,还是那样毫无情绪,冰冷阴沉的目光。
他也从未记得她的模样。
好似那个清澈纯情的少年,早已随着那个小瞎子的消失,而死在了澜雪镇的风雪灯影里。
“为什么对着我,你就变得这么无趣……”涉雪忽而轻轻一叹,她脸上那些深情悲痛顷刻收敛,“我当初是想着,你的莲花瓣我要,你这个人我也要,伤了本体也好,那样你就只能受我摆布,做个木偶似的人,也就不会再有思想,也不必去想着她了……”
她理所当然地说着这样的话,神情也总透出几分诡秘阴暗来,她看向被傅沉莲挡在身后只探出头的赢秋,“可你为什么,偏要执着于这么一个人呢?她到底有什么好?你竟还将自己的莲花瓣给了她,就为了能让她的眼睛复明。”
赢秋之前就猜到,一定是傅沉莲做了什么,才让她的眼睛恢复清明。
但她却一直没有料到,他竟然把自己本体的一瓣莲花给了她。
“小莲花……”
赢秋忽然抓住他的衣袖,在他回头来看她时,她就急切地问道,“她说的是真的吗?”
“你怎么能把你的莲花瓣给我呢?你自己难道不清楚那对你究竟有多重要吗?”
赢秋望着他,一时情急,就更显得语无伦次,“我眼睛看不见又不会死,你就为了治我的眼睛,就把莲花瓣随随便便给了我,你是不是个傻子……”
眼见她还有要说下去的趋势,傅沉莲有些无奈地握住她的手,“你的眼睛看不见是不会死,”
他垂下眼睫,轻声说,“可是你会难过。”
玄莲历经百年方能绽放,这也便意味着,他以百年之期为界,百年之后方才成年。
若在百年之前被人强行摘去莲花瓣,他的本体或许就会从此残损,致使他一生都难以再修行,身体也会越来越弱,更或不良于行,卧床不起。
但如今已是百年之后,他赠她莲花瓣,本体一时受损,却也不是不可疗愈。
赢秋怔怔地看着他片刻,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说些什么才好,她偏头又看到了站在那儿的涉雪,就又走到了傅沉莲的面前去,挡在他身前,“你刚刚说的那些话让我很不高兴,希望你不要在脑子里臆想我男朋友,你这样很猥琐的,知道吗?”
什么受她摆布,赢秋刚刚听的时候就已经心头火盛。
涉雪脸上的笑容有片刻僵硬,她深深地盯着赢秋片刻,却又忽然笑起来,“与其同我逞这一时的口舌之快,倒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无论是你,还是少君,你们既然没能如我的愿死在彼此的手里,那么我就只能亲手解决了你们。”
就好像多年之前傅沉莲是那样毫不犹豫地杀了她一样,当日之仇,百年怨戾,必将在今日善终。
而赢秋破坏了她的棋局,打乱了她的计划,更是早就该死。
“小莲花你后退一点。”傅沉莲还没有反应,便被身前的姑娘用手指戳着往后退了两步,然后他就见淡银色的光芒从她指间绽出,逐渐在她身前凝聚成了一柄长剑。
她伸手握住剑柄,回身时小声对他说,“钟晴的爷爷送了我一柄神剑,我正好试一试。”
她还从衣兜里掏了一颗糖出来放到他的手里,“你先吃个糖,我要是打不赢的话,你再帮我打她哦……”
傅沉莲握着手里的那颗糖,还有些发怔。
但他忽然又攥住她的手腕,“阿秋,你别……”
“你听听她说的那些话,多轻浮多难听呀,她到现在都还在肖想你,我能忍吗?”赢秋急急地打断他,然后就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几米之外的涉雪,她握紧了手里的那柄剑,剑锋在半空微晃时,她又觉得有点不对劲。
果然下一秒那柄剑就在她的手里炸成了晶莹剔透的银粉痕迹,那痕迹和残留在傅沉莲手掌里的银粉一模一样。
赢秋“呀”了一声,“拿错了拿错了……”
随后她对上涉雪那双微眯的眼眸,对方似乎是在嘲笑她此刻的所有可笑举动,赢秋却不紧不慢,再伸手时,便有一柄通体冰蓝的半透明的长剑稳稳地握在她的手里。
那剑柄处蜿蜒而下,在剑身盘踞的,好似冰雪雕琢的苍龙一般覆在其上,龙须犹在,寸寸雪鳞熠熠生辉。
周遭的时隐时现的火光照在那剑锋时,几乎晃了傅沉莲的眼睛。
他伸手略挡了挡那光线,却又在看向那剑刃时,心头莫名涌上几分熟悉的感觉。
作者有话要说:赢秋:该我上场表演了,她在想屁吃,我的男朋友只能被我这样那样谢谢:)
涉雪:?我好像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简单的做个比喻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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