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声音透着几分渺远,犹带蛊惑,“沉莲,这样不好吗?死了,你们也是魂归一处啊。”
魂归一处,生死相缠。
这样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响彻在他耳畔,那种被跗骨丝驱使的感觉再度显现,他稍稍偏头,怔怔地望着怀里这个姑娘的侧脸。
心里有一个声音不断在和他说,让她陪着他一起去死。
“小莲花?你怎么了?”赢秋被他抱在怀里,此刻并看不到他的神情,却也隐约察觉到了他气息稍乱,似乎是有些不太对劲。
“阿秋,父亲他在这里。”傅沉莲仍紧紧地抱着她,不容许她挣脱他的束缚,直视他的脸。
傅凛?
赢秋听见他的这句话时,就往两旁张望了一下,这漆黑虚无的境地里,除了他们两个人之外,她就再也没有看到过第三个人的影子,也没有听到任何人说话的声音。
“他说,我早就该死,我也该让你陪着我去死……”他像个木偶一样,双目空洞地重复着心底那个声音所说的每一个字。
赢秋浑身一僵。
他好像再一次被跗骨丝掌控,身体做出的举动已经分毫不由他的本心,他再也没有办法掌控自己的思维。
于是赢秋回头时便见有如簇的莲火凭空乍现,逐渐凝聚成了一柄长剑。
剑锋对准了她的后背。
“乖孩子,杀了她吧。”傅凛又显露出那样慈和的神态,就好像他对待他这个儿子,从来都是这样温柔似的,教人在他眼中,根本看不出分毫的阴冷戾气。
反倒仙风道骨,俨然是仙宗宗主的做派。
可是那样温和的目光下,是隐藏着的愈发浓深的疯狂病态。
“你和她一起死了,你就能彻底逃脱我的掌控,沉莲,这难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现在机会,就在你眼前了。”
那许多年里,傅沉莲都一直在努力地要挣脱傅凛的掌控,解除锁在自己身上好多年的枷锁,可是后来他发现,即便是傅凛死了,他也仍然活在那些噩梦里,从来都没有挣脱出来过。
傅凛这样的一句话,就好像在蛊惑着他,让他下意识地听从曾经这位父亲的命令。
反正从前,他早已经听了傅凛无数的话,跗骨丝总会让他不得不听话。
只要那柄剑穿透她的后背,便也能刺穿他的胸口。
可当赢秋回头看见剑锋骤然朝她的后背袭来时,他却忽然伸出手,猛地攥住了那薄薄的剑刃。
锋利的剑身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流淌出来,长剑刹那在他的手掌里破碎成了流火,湮灭无痕。
他看起来就好像现在某种魔障里,精神失常,头疼欲裂,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阿秋……”
他崩溃似的一声声低喃,“对不起……”
“小莲花,”
赢秋想要挣脱开他,却又始终被他紧紧地抱着,根本没有办法去看他的脸,她只能在他耳畔重复,“你听我说,傅凛已经死了,你不要害怕他,我会陪着你的,你什么都不要怕,我会保护你……”
她的眼泪顺着他的衣领落在他的脖颈,她垂下眼帘,却在他的后领内看到一抹奇怪的印记,暗绿的颜色,此刻还微微闪烁着光。
那暗绿的痕迹好似藤蔓枝条一般在他的后背蔓延,如同人的血脉一般依附在皮肉之下。
赢秋不由伸手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指腹轻触他后背的瞬间,傅沉莲脊背僵直,而淡绿的痕迹在她指尖流散的银色光芒里骤然隐没些许。
可她的手指却被灼烧得皮肉微翻,疼得她眼泛泪花。
那印记到底是什么?赢秋并不清楚。
她也来不及想更多,她用手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后背,轻柔地说,“记得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小莲花,无论他说什么,你都不要听他的。”
“你忘了这是哪里了吗?你来到了另外一个世界,你是来找我的,你也找到我了……”
赢秋的声音好似带着某种能够令他心安的力量,就那么在他的耳畔,伴随着她的气息,“小莲花,这里根本没有傅凛,你忘了吗?他早就死了,他不可能会来到这里。”
“你看到的傅凛只是假象。”
傅沉莲那双空洞荒芜的眼眸里好似有光影微晃,他又想起自己多年前亲手将长剑刺进了傅凛的胸膛,也曾亲眼看着他身形破碎,魂灵消散。
他后背暗绿的痕迹又有略微减淡的趋势。
可他眼前又分明还有傅凛的身形。
他一时间根本分不清眼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真实的,还是虚幻的。
赢秋施了术法,使银光凝聚成一柄剑来,她趁着傅沉莲愣神的时候,挣脱开他的手臂,却在要看向他的时候,忽然被殷红的锦带蒙住了眼睛。
她听到他惊慌失措地说,“别看……”
赢秋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忽然就不让她看他的脸,她沉默片刻,忽然朝他伸出手掌,“小莲花,牵着我,好不好?”
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感受到他指间微凉的温度。
于是她握住他的手腕,将剑柄塞到他的手里,然后握住了他的手,“小莲花,是你教我的,有些事不能逃避,总要解决。”
“我听你的话,学了盲文,上了大学,你教我勇敢,教我面对,替我弥补了我曾经说给你听的好多遗憾。”
“我很感谢你,在我还没想起你的那些日子里,就来到我的身边,守着我,看着我……”
她的声线都在抖,却又弯起嘴唇,“所以小莲花,我会救你的。”
她握紧了他的手,慢慢举起那柄剑,“如果傅凛真的在这里,那么小莲花,你曾经能杀他一次,那现在,你就能杀他第二次。”
可是他看着那剑锋朝着那悬在半空中的傅凛时,他却又好像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又被跗骨丝控制,他浑身都在发抖,如果不是她握着他的手,或许那柄剑就要从他手中掉出去。
当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傅凛,仿佛就激起他内心里根植百年都不曾忘却的恐惧,好像他又成了儿时那个弱小的自己,只能被傅凛握着手腕,将匕首刺进奴隶的胸膛里。
好多鲜血在他眼前蔓延,好似燃烧不尽的烈火一般,染红了他的视线。
那种臆想出来的血腥味道浓烈逼人,更令他忍不住蜷缩身体。
赢秋却还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她强硬地逼迫他举起手里的那柄剑,“小莲花,你到底在怕些什么?”
正在傅沉莲深思混沌,近乎崩溃之际,他却又见赢秋忽然攥着他的手腕,将剑锋指向了她自己,她的手也有点发抖,可是这一刻她抿紧嘴唇,还是将剑锋毫不犹豫地刺向她自己的胸口。
傅沉莲瞳孔一缩,骤然握紧了剑柄,剑锋便在她胸前一寸停滞。
“赢秋!你做什么?!”他近乎失控,将手里的剑扔下,伸手扣住她的肩。
赢秋本能地寻着他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好像一瞬间,她又回到了曾经还是那个小瞎子的时候,不由地随着他的声音,寻找他所在的方向。
“你怕他,那就该听他的话,杀了我。”赢秋努力地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反正跗骨丝会让你听他的话。”
“不……”
傅沉莲看着眼前这个被他用锦带蒙住眼睛的女孩儿,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也不管自己手上的伤口再度崩裂,流淌出多少鲜血。
他慌乱地想要去擦她从锦带的缝隙里淌下来的眼泪,却又不小心让她的脸颊沾了他手上的血迹,他手指微顿,又忙用衣袖去小心翼翼地擦她的脸。
他是如此珍视地看着她,替她擦脸的动作也是那样的小心轻柔,像是生怕触碰到她脸上的伤口。
可是身体里好像又有跗骨丝在折磨着他的每一寸关节骨肉,那种剧烈的疼痛令他的手再没办法保持平稳,傅凛的声音在他的耳畔变得尖锐。
他后背暗绿的印记还在他的肌肤底下犹如血管一般寸寸突起蔓延,仿佛要控制他所有的心神。
长剑重新回到他的手里,就好像傅凛此刻就在他的身后,像小时候那样,握住了他的手腕,以最强硬的姿态逼迫他把剑锋凑近她的脖颈。
她纤薄脆弱的肌肤近在咫尺。
赢秋也许是察觉到了什么的,明明她的双膝已经止不住的发颤,可她却仍然就在他的面前,一动不动。
“沉莲,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他忽然听见傅凛就在他身后轻声笑着。
傅沉莲紧紧地盯着眼前的女孩儿,就在他的手不受控制地要将剑刃再贴近她的脖颈,几乎就要擦破她的肌肤时,他仍然在承受着跗骨丝带给他的钻心刺骨般的剧痛。
好像骨头都在被寸寸碾碎,折磨得他几乎就要站不住。
关节被穿连得像是个提线木偶,他眼眶红透,身上开始显现出淡金色的裂纹一般的痕迹,强大的气流骤然四散,赢秋听到了他痛苦的呻/吟,在此间风声中,她慌忙伸手向前摸索,“小莲花!”
一簇又一簇的莲火仿佛已将这漫漫漆黑的地界照得透亮。
烟云缭绕间,傅沉莲忍着疼痛,奋力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柄,手腕一转,便将长剑向后,就要刺进那个妄图永远操控他的人的身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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