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天舟伸手摸了一把头发,放在鼻子下面闻,好像真有股味道。“这不就是你常说的,有钱人的味道。”他也跟着杨凌晖笑起来。
杨凌晖问:“有什么发现吗?”纪天舟说:“三楼有古怪,今天不让我进。我预约了三天后。到时候自然见分晓。”杨凌晖说:“三天后?那不就是农历腊月二十七吗?”纪天舟说:“是啊!怎么啦?有问题?”
杨凌晖说:“你有空吗?你不准备婚礼吗?我记得腊月二十九,你要举行婚礼吧?”纪天舟说:“夏霁说了,一切从简,我听她的。反正都交给老爷子和我舅舅了。”
杨凌晖说:“你舅舅?傅卓斐?能从简才怪呢!喂,回礼价值多少钱?我和杨阳两个都去,能不能给两份回礼。”纪天舟说:“杨阳必须得去,他是花童。至于你,没有回礼。随便你去不去。”
纪天舟到家,深更半夜。客厅的灯亮着,书房的灯也亮着。他以为纪维平还在上网没睡觉,想去催他睡觉。忽然听见书房有人说话。
鬼使神差地,他停下脚步,站在书房门外,侧耳细听。
一个声音说:“我昨天去看过她,她的情况比以前好多了,会刷牙洗脸会自己吃饭,而且她还认出我了。”说话的人是他舅舅傅卓斐。
另一个声音说:“那又怎样?要不要我放鞭炮恭喜她?这么多年,她自作自受,她活该!”说话的人是他爷爷纪维平。
傅卓斐说:“她整天抱着那个毛毛熊,她已经想起自己有儿子了。”纪维平说:“她不配有儿子!我也日夜思念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在哪里呢?”
纪天舟的心怦怦跳,他感觉他们争吵的事情,和自己有关。
傅卓斐说:“老爷子,事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就原谅她吧!她现在真的很可怜。”纪维平说:“我儿子不可怜吗?天舟不可怜吗?我不可怜吗?傅卓斐,我告诉你,有些事情是永远不能原谅的!”
傅卓斐说:“很多次我在梦里看见文淇。我们在院子的草坪上又闹又笑,非常开心。如果没有纪栩出现,文淇会嫁给我,我们会非常幸福。我现在一个人孤孤单单,可是我也从来没有怪过纪栩。老爷子,原谅文淇,放开胸怀,忘记过去的事情吧。”
纪栩是他父亲,潘文淇是他母亲。原来父亲真的是从傅卓斐手里抢着母亲的。
舅舅自小被外公收养,自然和母亲青梅竹马。但是,为什么舅舅要请爷爷原谅母亲。母亲还活着?难道父亲的死和母亲有关?爷爷不是说父亲因公殉职吗?
纪天舟屏息凝听。傅卓斐又说:“这些年,除了我去看她,甘宁慧也经常去看她。老爷子,你一次也没去过。”
甘宁慧是徐图之的母亲,也是他父亲纪栩的同事。这么说,母亲真的没有死。
二十八年,整整二十八年,这三个人骗得他好苦。他不是无父无母的孩子,他有母亲。他和别人一样,他有母亲。纪天舟的眼泪止不住了。
纪维平说:“小甘也是个缺心眼的,这么多年心里还念着纪栩。纪栩更是个缺心眼的,不要小甘,偏偏要潘文淇这个大毒枭的女儿。当年如果不是潘向宇,夏澄湛也不会因公殉职。”
外公是毒枭?夏霁的父亲夏澄湛因他而死?纪天舟惊愕到极点。
傅卓斐说:“我当年和警方合作,就是想毁了养父的生意,救他们一家人。谁知人算如天算,晚了。我真是没用!”
舅舅和警方合作?合作什么?线人?纪天舟觉得信息量太大,太复杂,他一时无法整理清楚。他最关心的,还是此时母亲身在何处。他太想见她了。
纪维平说:“你能自保就不错了。你应该感谢自己当年明智的选择!潘家恶贯满盈,天都不放过他们!”
傅卓斐说:“老爷子,我们不提过去的事情。我们只说现在的事情。天舟二十八岁了,再过几天他就要结婚了。我觉得,他有权利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难道我们要骗他一辈子吗?”
纪维平说:“当初你可是答应过我的。这辈子都不会告诉他,潘文淇还活着。可是你看看,你干了什么?你把全家福挂在公司的墙上,你故意的,你是深怕他忘记潘文淇吗?”
傅卓斐说:“隐瞒对天舟不公平。我们应该告诉他,将选择权交给他。他是否愿意见他母亲是他自己的事情,我们无权干涉。”
纪维平说:“我不同意!傅卓斐,你给我滚!以后别登我纪家的门,也不准再见天舟。我早知道你们潘家没有好人!我当初就应该把你送进监狱。”
纪天舟推门,书房里的两个人惊呆了。
纪维平结结巴巴地问:“你,这么早,回来啦?”纪天舟说:“不早了,深更半夜了。是你们聊天聊得太投入,忘了时间。”
“是吗?”纪维平轻松地说:“卓斐,你回去吧。我不送你了。关于婚礼的建议,我听你的,你比我细心。”
“行啊,老爷子。那我就按照咱们商量好的去办。年轻人说从简,我们也不能太寒酸,让人笑话。”没得到纪维平的同意,傅卓斐不敢乱说话。他了解老爷子的脾气,他真的会再也见不到天舟。
“你们累吗?”纪天舟问。“啊?”两人异口同声。“刚才吵架,现在又演戏。你们累吗?”纪天舟冷冷地问。
“吵什么架?”纪维平说,“我们没有。”“演什么戏?”傅卓斐说,“我们没有。”
“可是我累了。”纪天舟说,“我要见她,我明天就要见她!”
第115章 第115章
江城远郊望浦镇风景秀丽, 这里有一座很大的疗养院名为静心园。纪天舟的母亲潘文淇已经在静心园住了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前,大毒枭潘向宇的女儿潘文淇,采用强制手段, 让警察男朋友纪栩跟她走, 纪栩不愿意。不但不愿意, 纪栩还带队想把潘家的人一网打尽。绝望之际, 潘文淇向纪栩举枪。纪栩因公殉职,潘文淇疯了。
潘文淇在羁留病房生下儿子纪天舟。纪天舟这个名字, 是纪栩生前取好的。
纪天舟理所当然地被纪维平抚养。傅卓斐则想尽办法,到处托关系,花很多很多的钱,终于把疯疯癫癫的潘文淇弄到静心园。
静心园依山傍水,气候宜人, 室内设施更不用多说,皆属一流。来这里疗养的, 大多是有钱的老人,他们把这里当成养老院。
潘文淇当初过来,静心园是不收的,傅卓斐使劲砸钱, 管理者才勉强同意。羁留病房或者精神病院, 傅卓斐坚决不让潘文淇待在这些地方。
傅卓斐说:“她不是精神病,她只是忘记了某些人和事。也对。那些不愉快的,为什么要记住呢?忘记不是更好吗?”
潘文淇很安静,她不哭不闹不伤害人, 她只是反复念一首童谣:“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 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
傅卓斐说:“这两年她的情况有所好转, 生活基本能自理。我最开心的是,我上次去,她认出我了。”纪天舟扭过头,望着车窗外的景象。他不想让傅卓斐看见他在流泪,傅卓斐也就装作没看见。
傅卓斐又说:“天舟,你的父母很相爱。虽然我不喜欢你父亲,但我知道,他真心爱你母亲。你母亲,她也是真心爱你父亲的。可惜他们太不幸了。”
傅卓斐在前台办手续,前台微笑地和他寒暄。他对一切都很熟悉,应该是经常来。
办完手续之后,马上有穿着粉色衣服的女护士,带他们上楼。傅卓斐小声地向护士询问潘文淇的近况。纪天舟竖着耳朵听。
潘文淇的房间在三楼。护士开门,纪天舟站在傅卓斐身后,他的心跳得厉害。
门开了,护士进去,傅卓斐进去。纪天舟还是站在门口。他看见房间里有个女人坐在单人沙发上,背对着他。戴绒线帽,穿浅绿色的衣服。她的身体晃啊晃的。他们进来,她浑然不觉,也不回头。
傅卓斐轻轻地叫她名字。她不晃了。好半天才回头,直勾勾地瞪着傅卓斐。
纪天舟看见她的脸了,和全家福里的一模一样。纪天舟觉得,就算她走在街上,他和她从未见过面,他也能将她认出来。
傅卓斐说:“文淇,这是天舟,纪天舟,你的儿子。还记得吗?”潘文淇仍旧是直勾勾地瞪着傅卓斐,似乎根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傅卓斐耐心地说:“你上次不是问我天天去哪儿了吗?他就是天天啊!”
潘文淇抱着一只毛毛熊。傅卓斐的手刚触碰到毛毛熊,她马上就往后缩,把它紧紧护在怀里。
傅卓斐忙说:“我不要你的毛毛熊。这是天天的毛毛熊,你还记得吗?”
纪天舟注意到那只毛毛熊。脏兮兮的,外面几乎没毛了,里面的毛倒是露出来不少。护士解释说:“我想帮她缝一缝,再帮她洗干净,她总是不让我动。”
纪天舟的心,泪如泉涌。
傅卓斐对纪天舟说:“你和她说说话,我在外面等你。”
傅卓斐和护士出去。纪天舟双唇颤抖,他非常想叫一声妈妈,却怎么努力也不行。妈妈,这个简单的名词,从小到大,他从没叫过。现在好像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发音。
他半蹲下来,抬头望着潘文淇。潘文淇只顾哄她的毛毛熊睡觉。她的嘴里念念有词。“弯弯的月儿小小的船,小小的船儿两头尖。我在小小的船里坐,只看见闪闪的星星蓝蓝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