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沿着曲曲折折的回廊,我走完二楼。
真好笑。
我加快脚步回去,转过一角,再几步到通往一楼的阶梯。
我先听到一声喷嚏,再抬了抬眼,看到贺折一脸怔怔的,就站在不远处抽烟。
紧接着,他被烟呛了一口,剧烈咳嗽。
他抬起手背蹭蹭鼻子,再次看向我,眼中因咳嗽牵扯出一层水痕。
“在找我?”
他鼻音浓重。
我蹙起眉头:“感冒了?”
“嗯。”
贺折走过来把烟按灭,扔进垃圾箱。
他偏着头,微睁开眼:“还发烧了。”
我看着他,又鬼使神差地伸手抚上他的额头。
是挺烫。
他一愣,眼神迅速暗淡,撇过头。
我沉声说:“我来,是想当面谢谢你帮我。”
贺折轻翘唇角:“不用,程老师替你谢过了,还说要请我吃饭。”
我看向他的手,微扬下巴:“我哥说你手受伤了,严重吗。”
“你说这个?”他把左手从裤兜里拿出来。
手指、手背缠了纱布,患处涂了黄色药水。
“偷着来关心我,程洵他知道吗?”
他冷声冷气地说:“既然你有男朋友,就不要再招惹别的男人,自尊自爱一点儿,不好吗?乔边。”
我躲过他的视线。
他不再说话,绕过我踏上楼梯。
指尖还残留一缕他的体温。
季节交替,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画展加殷老师介绍,陆陆续续有甲方找我画图,做室内装饰的,专辑封面的,出版物的,产品包装的,我开始闷在家做外包。
刚开始不熟悉流程,踩了坑又爬上来,没日没夜,做得十分辛苦,焦虑也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
转眼间九月底,稿件交付。
临近钟翊忌日,又是一年中最压抑的时刻。
外面雨声滴答。
甲方返稿回来,提出一堆新需求,几乎要重新做。
唉。
我找来啤酒,一罐接一罐,晕了,倒在地上。
电话响了。
我有气无力地“喂”道,听筒传来熟悉的温柔女声。
“乔边,我是常阿姨。”
我愣住,眼前黑了一下,又清明了。
“常,常阿姨您好。”
“你好乔边,好久不见了。”
第一次真见常阿姨的时候,她刚从工作室出来,一手油彩。
她绾着发髻,耳朵戴珍珠,笑盈盈看着我,问:“你是贺迁的好朋友吧?”
“嗯。”我再问她,“您是贺折、贺迁的妈妈?”
她微愣,笑着点点头。
我对她身上的颜料产生兴趣,她请我到工作室看画,问我的感想。
那是一副骨架,骨架在海中,经年累月,骨骼腐蚀,钻出海藻珊瑚,还有小鱼。
以前不懂,后来才知道,她画的是鲸落。
死与新生的结合,美丽蕴含在腐烂中。
那幅画巨大,对我影响也很大,后来爱上画画,打算学画,也是受常阿姨的启蒙,所以她对我来说不仅仅是一位长辈,更是一位导师。
电话里,常阿姨说:“展览上看过了你的作品,感觉不错,只可惜没见到你。到底是经历过一些事,风格更浓郁了。”
“谢谢阿姨。”
她笑了一下:“我回国,除了因为想念贺折,更重要的是要替贺迁给钟翊扫墓。”
“嗯。”
“贺迁这几年,偶尔清醒,会问你的情况,我们说你去了外地,换了联系方式,不怎么回来,联系不上。不过,那次贺折去说漏嘴,她说过想见你。”
我目光飘远,想起一个肆意的笑脸,也最疯癫、最张狂。
“她身体不好,精神状态也不稳定,受不了长途飞行,我就替她来了。明天祭祀,不知道你有空吗?我想见你一面。”
她的语气极尽克制,基本不带情绪。
我答应她,约好时间、地点,便挂了电话。
记忆里,她温柔如水,笑眼相迎,一群小孩都喜欢她。
她虽然是后妈,对贺折也很好,甚至因为贺折生母过世,分给他多一点的爱。
钟翊死后,贺迁精神失常前往国外疗养。
听说她陪着,长年在外,和丈夫两地分居。
一家人两个地方,相隔天涯,没再团聚过。
怎么说呢?
我是罪魁祸首。
嗯,算是吧。
镜园。
门口查岗要通行证,出租开不进去,我在外面等常阿姨。
朝里面望去,一片开阔。
我想起里面有条路,两侧种白杨,十分茂盛,吸引很多白鹭筑巢,一到夏天,地上全是白花花的鸟粪,没人敢走。
冬天下雪的镜园,银装素裹,一群人放学后就在路上打雪仗。
有时,操场夜晚会放电影,观众们站着坐着,窃窃私语、放声大笑。
水塔附近的池塘,夏天雨后,蝌蚪成青蛙,跳上岸,一路蹦。
这样想着,一辆黑色SUV缓慢停在我跟前,车窗落下,是祁信当司机。
“上车,乔边。”
一侧车门被推开,常阿姨一身黑衣坐在里面,望着我笑了笑。
我呼吸一滞。
她苍老太多,一双眼睛干涸。
车到主道向北开去,常阿姨淡看着我,点点头。
“样子没变,是那个清秀模样。”
我笑笑:“您的气质也还是很好。”
她微弯唇角:“到底还是老了……你现在在做什么?”
“重新画画,接些外包。”
她垂下眼帘,叹口气:“如果贺迁像你一样振作起来就好了。”
我说:“慢慢的肯定会好。”
一声笑从她胸腔发出。
气氛僵硬,祁信见势起了个话头。
“晚上在云中雀定了位置,我请阿姨您吃大餐,那儿的招牌菜您肯定喜欢。”
“这怎么行,你一路辛劳,得我请你才是。”
祁信笑说:“从小在您家蹭吃蹭喝,就让我孝敬孝敬您吧。”
常阿姨没再推辞,她困了,靠在椅枕上合了眼。
车内安静,仪表盘滴答作响。
“上次……你的伤没事吧?”祁信问的小心翼翼。
我道声谢:“没事了,多亏有祁善哥。我准备下次去他酒吧,捧捧场,当面好好谢谢。”
“客气什么。”他笑声爽利,“还是大意了,本来他叫人在UM看着你,谁知一不留神没了看住,贺折都急疯了,他……”
话说半道,祁信停下,嗯啊两下,问我:“喝水吗?”
车停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他伸手递过来一瓶水。
我接过来,正好看到他手腕上的表,就是乔行那款,随口一问:“你也喜欢这款表啊?”
他一愣:“哦,这表你哥送的,当时全球限量,他在国外豪掷千金,拿来当礼物,真漂亮,也是真贵啊。”
车重新开启,他接着说:“对了,你哥也送了贺折一块,不过他后来弄丢了。”
我怔住。
手表。
遗落我家的那块表,蒙了尘,停了时间。
他有我家的钥匙,他能准确找到药箱,他进厨房娴熟地煮咖啡。
他难道在那儿住过?什么时候?住了多久?
不对。
他让祁善看着我,是不是已经对邱繁星起了疑心?
我只告诉过张嘉兰邱繁星的事,贺折怎么知道?
我在洗手间无意中听到的,张嘉兰那个电话,是打给他的?
邱繁星所说的得罪贺家,背后是不是是他?
???
天空几净,陵园庄严肃穆。
墓碑被清洗一新,雪白的鲜花一簇簇,看样子已经有人来过。
黑白照片中女孩的笑容如灿烂暖阳,我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笑,笑着笑着眼睛酸痛,泪就忍不住了。
“多好的孩子。”常阿姨轻声说。
“我做了月饼给她吃,她叫我‘嫦娥阿姨’,她喜欢做糕点,让我教她,还说她是小兔子,就应该给嫦娥打工,多可爱的孩子。”
我边哭边笑。
“乖巧懂事,纯粹没有杂质,开朗又阳光,我打心眼里喜欢她,我觉得她也像我的女儿。”
常阿姨也哭了:“白发人送黑发人,我还以为这一辈子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我抬头看她。
她擦拭了过泪痕,又被新的泪痕覆盖。
“世事难预料,可能这就命吧。”
她看我一眼:“我先下去,你跟她单独说吧。”
“好。”
微风徐徐,吹散花瓣。
在钟翊的墓碑前,我沉默地望着、望着,不知过了多久。
我哑着声音。
“小兔子,对不起。”
……
“对不起。”
第二声,是我替贺迁道歉。
第19章
灾难发生就在一瞬间。
猛烈的冲撞后,安全带把我扯回副驾驶。
拖长的耳鸣喧闹、刺痛,车前灯刺眼的光,就像黑夜撕开了血盆大口。
在一片死寂中,我看到了漆黑的头发,鲜红的裙子,血肉模糊的前胸,染红的雪白的腿。
都是钟翊。
颤栗密密麻麻,呼吸掐着喉咙,我喘不上气,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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