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索性摊开了告诉顾念，我他妈就真的是这么一个禽兽。
今天好听的不好听的，真心的不真心的，要脸的不要脸的，真假参半地、她都和顾念说了。就是想一步一步打碎顾念对她年少时的那些美好滤镜，让顾念彻彻底底看清楚也记住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不是刚才看见了顾念那副真的看开了的态度，今天宋君渊还会再闹下去。
宋君渊本来能借着顾念对她的那点旧情，不远不近温温吞吞地展示自己的优点，慢慢拿下顾念，毕竟这种途径对她而言最方便有利。
她却偏偏选了这么一个置之死地、也不知道能不能后生的法子，就是为了在现在的顾念面前，给曾经的顾念一个交代。
她仿佛透过时光和那个时候把一颗真心毫无保留捧到她面前的小顾念说，你爱上了一个人渣，长大后的你，可别轻易原谅她呀。
宋君渊不是那种能做出一脸愧疚，哭着说我错了我再也不会的人。她就是真的后悔到要死的地步，也是那种一句废话都不多说直接从楼上跳下去的类型。
越认真就越沉默，越不多逼逼多解释。
宋君渊今天傍晚坐在办公室里，陷在回忆里挣扎许久，后来想开了。
错了，就要认罚，于是她亲手给自己找了一条死路。
然后她在这条死路上，妄图走一出绝地逢生。
宋君渊有仇必狠报。她喜欢顾念，所以，为了顾念，她就连自己都不会轻易放过。既然顾念好到舍不得怨她，那就她来；顾念舍不得伤她，那就也由她来。
顾念终于是……放下过去的那个她了，连带着对现在的她也没有什么好感。
宋君渊垂着头紧闭着眼，手紧紧握着冰凉的咖啡杯。她眼尾一片绯红，狠狠的咬着后槽牙，慢慢吸着气，压下一股又一股自心脏蔓延而上的痛楚。
是不是，当初和她分开的顾念，也是这么难过这么伤心？宋君渊才知道，这感觉原来是这样让人痛不欲生。
许质虽然说坐在了设计台前，但她丝毫没了刚才的才思泉涌，她偷悄悄地看着宋君渊，心惊胆战地想，那个宋总监，不是要哭了吧……
不至于吧，那可是连裴说得据说是刀枪不入软硬不吃的宋总监啊，因为顾念一句你随便吧就痛苦成这样了？
再说这话听着也不过分啊。唉，她不懂男孩子的心思就算了，难道现在她连一个女人的想法也看不透了么？
许质边乱七八糟地想着边顺手给短款的红色纱裙画了个超宽的格子腰带。
啧，真丑……回过神来的许质抽出手稿，嫌弃地扔进了垃圾桶，她想着今天只要宋总监还在她这里，她就不可能沉下心来作设计了，还不如现在给顾念下班，赶紧让他带着宋总监走。
于是顾念收到了一门之隔的许质的微信。
【许质】：顾小念，你现在可以走了，我今天不让你加班了。
【九月】：……因为宋总监？
【许质】：是的是的，请你快带她走，我看她都快哭了，我真的受不了看一个女人在我跟前哭。而且我要是真的看见了，我怀疑我以后得被她灭口。
顾念不知道宋君渊又在作什么妖，他想了想回许质。
【九月】：不至于的许设，还有最后一点收边了，我和小远做完就下班行么？
【许质】：我去，沈远！！！！
【许质】：我都把她忘了！！既然她在，那就让她做吧，你，现在收拾东西赶紧走。
【许质】：求你牺牲自己保全我吧！
许质和顾念发完消息，她抬头再看宋君渊的时候，就见刚才还一副凄凄惨惨戚戚的宋总监，此刻已经在若无其事地单手玩手机了，拇指上下滑动屏幕，像是在看什么文件或者新闻。
许质感慨，这心情收拾得也太快了吧……
宋总监纵然内心轰轰烈烈，但她忍过了最难受的时候，表面上便依旧又是那副滴水不漏的模样。
她正在看Barclay给她发过来的一篇稿子，纯英文，经由她审查后，这篇通稿近期就会发布在全球服装设计权威杂志RLLA上。
宋君渊看到一半的时候，制衣间被推开了，顾念走了出来，他和许质告别后，对坐着等他的宋君渊道：“宋总监不是要和我聊聊吗？我们边走边说吧。”
语气再也没有了刚才的踟蹰与无措，很公式化。
顾念是那种喜欢一个人就会对她很好，不喜欢了就连注意都不会注意的性格，这些宋君渊都知道。
宋君渊听见这种语气也没意外，等顾念自顾自拿起外套穿上后，她站起身来跟着顾念一起往外走去，“好。”
许质看着两个人先后走出去，这才呼出一口气，也不知道那两个人是什么关系，看着还真有意思。
正想着，就看见沈远扒着制衣间的门探出一个小脑袋，“许设，你居然骗我和顾念说白湘棠去进修了！说你这几天生气是因为左设！还有白湘棠他到底去哪里了啊！”
内间一直安静如鸡的沈远才是真正的吃瓜群众。她不仅看了宋总监和顾念的热闹，还知道了许设计师因为怕丢人而没有说出口的秘事。
许质憋屈地说：“……开除了。”
“许设，我就说啊，”沈远一副我早就知道的样子，“他有时候会带你的稿子离开设计室，你当时还毫不在意。”
“我以为他是拿回去学习的。”
沈远闻言叹了口气，老气横秋地说：“许设你就是太单纯了，我都说过了，不要在垃圾桶里找男朋友，你偏不听……”
许质：“……”
许质：“你闭嘴。”
出门后，一路上宋君渊没有说话，顾念也没开口。
刚进电梯里，宋君渊按下了负二层后，顾念伸手按了一层。
“怎么回去？”宋君渊问。
顾念说：“地铁。”
“坐我的车回去吧，”宋君渊微微低头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电梯上这么短的时间，我们也没法谈什么。”
见顾念没说话，宋君渊斜倚在电梯厢侧，看着顾念似笑非笑道：“你如果不愿意，那我和你坐地铁，地铁上这个时候人也不少吧，你要是愿意和我在那种地方谈感情，也行。”
此时电梯下降到十层，宋君渊伸手长按了一层按钮，她懒懒地道：“反正我是不在意，你知道的。”
电梯一层按钮的红圈暗淡了下来，宋君渊收回了手。
顾念是绝对不可能向宋总监那样没脸没皮的，他妥协地点点头，没再按一层按钮。
说是要聊聊的宋总监，将顾念报的地址输进导航后，却一句话都不说地沉默着开车。走到一个红灯路口，顾念实在忍不住了，在车刚停后问她：“你到底要聊什么？”
宋君渊那会儿刚出电梯，便拿了一副口罩带上了，上了车也没摘下来。
此刻她一只手伸直搭在方向盘上，另一手则弯起放在方向盘边沿，她手撑着下巴，手指在耳后口罩带上轻点，也没摘下来，想了会儿就那么隔着口罩声音闷闷地问他，“来上海几年了？”
顾念说：“十年。”
十年，也就是说，她们刚分开，顾念就到了上海。
宋君渊又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顾念答：“还不错。”
宋君渊点点头没再问，车内安静了一会儿，绿灯亮起，宋君渊踩离合挂档，松开手刹，同时踩了油门。
车再度滑出去，宋君渊显然没了再交谈的意向。这一路她们居然也没再遇到红灯，此时也过了晚高峰，宋君渊一路畅通地把顾念送到了他报得地址，那是个能停车的街区口，附近住宅小区很多。
顾念没让她送到小区口。
宋君渊把车熄了火，车内暗了下来，她摘下口罩，伸手摸了跟烟出来，正要点，转念又想起了从前顾念好像挺不喜欢烟味的，便放弃了。
看来这烟是时候戒了，她捏起那根烟闻了一下，而后把手放下，倒也没把烟丢开，只是那么拿着。
“你先回去吧，”宋君渊慢慢地说，“今天就先这样，好不好。”
顾念显然不配合，想着就在今天说清楚，他坚持道：“是你说要聊聊的。”
宋君渊轻笑了一声：“我只是想送你回家而已。”
聊？有什么好聊的，是聊让她别再纠缠他，还是聊她什么时候能滚出他的世界？
如今也就是这些了吧。
不过既然顾念坚持要聊……
“行，聊吧。”宋君渊顿了顿开口，“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宋君渊现在状态不对，顾念也能感觉出来，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对宋君渊说：“宋总监，我们多年未见，今天兵荒马乱一场，你也折腾够了吧。”
连她的名字都不叫了啊……宋君渊点头道：“够了。”
“那就好，”顾念睁着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宋君渊，用近乎在讲道理地口吻对她说：“那我们以后就当不认识吧，毕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我以后不会纠缠宋总监，也希望宋总监不要再打扰我了。”
车内没开灯，只有路边一盏路灯昏暗的光斜倾进来，印在顾念脸上，宋君渊心想，可真漂亮，就像是在常年昏暗的地狱里出现了一个小天使，于是光便都归属于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