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如果自己失去了这个逼问的机会,以后或许再也不会有了。
“我并不知道那个替代沈昕的人是谁,我也没有见过她。沈昕死后我们家就已经不经常与沈家往来了,后来沈家又搬去了温哥华。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李敏的模样不像在说谎。
气氛僵凝之间,大门被人从外打开。周宴北回头看去,见周元生从外头进来,眉心一蹙。
“你怎么在这里?”周元生见到周宴北,看上去很是不快,再看妻子李敏的脸色,便知刚才母子俩已经交谈了一番。
“看来爸爸并不欢迎我回这个家,那我先走了。”周宴北转了个头,准备离开,李敏却拦住了他。
“走什么?这里是你的家,你还要去哪里?”
“妈,我自有分寸。”周宴北拍拍母亲的手安抚道,临走时在周元生身边停顿了片刻。
周元生没有看他,也没有开口。周宴北这时便知道,父亲并不放心他留在家里。
“爸,唐连这个棋子用的可好?”周宴北忽地开口。
周元生闻言微微一颤,倏然看向周宴北。他眼里有冷漠,有狠厉,也有周宴北熟悉的警告。
当年,周宴北最常面对的就是周元生这样的眼神。
“看来你是不撞南墙心不死了。”周元生冷声威胁。
可惜如今的周宴北早已不是当年的他了,他冷哼一声,大步离开了这座宅子。
周宴北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正一点点被人撕开,那里面藏着的所有不甘和愤懑,都在这一个晚上被人突然扒了出来。
和三年前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有力使不上来的感觉几乎令他窒息,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遏住了他的喉咙,就连空气也慢慢变得稀薄了……
倪晨洗完澡从浴室出来,觉得门外有动静,她顿住脚步仔细听,再一看时间,心里更是瘆得慌。
她放轻脚步移到门口,从猫眼往外看,什么都没有,可走廊的声控灯却是亮着的。
她贴在门上,高声问:“谁在外面?”
等了半晌,无人回应。再看,声控灯还是亮着的。她心里隐隐有些害怕,进厨房拿了把刀防身,然后轻手轻脚地打开了门。
“哐当”——三个空啤酒瓶子滚到她脚边。她低头一看,看见周宴北坐在门口。
周宴北闭眼靠着墙,手里还握着一瓶快要见底的啤酒,看样子已经喝醉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倪晨蹲下去与他平视,一股酒精味扑面而来。
他似乎来了有些时候了,可能因为她刚才在洗澡,因此没有听到门外的动静。
周宴北看着有些神志不清,模糊中看到她的脸,冲她笑笑,转头又要继续喝酒。
“周宴北,你演的这是哪一出?”她从他手里抢下酒瓶,放在一边,问道。
周宴北眯着眼看了她半晌,摇着头又笑了。他抬手用力指了指她:“你这个骗子,你一直都在骗人,你活在这样的谎言里到底累不累?”
他和她都一样活在谎言里。她活在为别人编织的谎言里,而他活在别人为他编织的谎言里。
可他觉得累啊,尤其是今夜与母亲的一翻对话,让他觉得筋疲力尽。连他都尚且如此,那么她呢?一定更累吧?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回国后,他一不开心就想见一见她,好像只要看到她,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了似的。
倪晨没回答,只道:“你喝醉了,我找人送你回去。”
只是话说完,她想了半天,那个人似乎也只有谢尔东了。
就在倪晨思索间,周宴北的手重重压上她的肩膀。
周宴北目光迷离,眼里蕴含着她看不懂的情绪。倪晨感觉两人好像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在新西兰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当时他也露出了同样的眼神。
“倪晨,你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对史清那么仗义,可却偏偏装作一副对别人毫不关心的样子。你一边欺骗沈阿姨,一边又偷偷难过。你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就没想过被人揭穿后的结果吗?”周宴北的声音低低沉沉,但全都落进了倪晨的心里。
他有一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睛,在新西兰的时候她便知道了。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害怕他揭开那层面纱。他们之间隔着的,岂止是从凉城到奥克兰的距离?还有那些永远无法跨越的千山万水。
“周宴北,算我求你了,你不要再追查这件事了好吗?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行吗?”眼泪滴落,她明知自己的请求是奢望,可还是忍不住一试。
周宴北替她拭掉脸上的泪水,指间触到她的肌肤,冰冷不已。
“那沈昕呢?她就死得这样不明不白,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能刻在墓碑上吗?还有你,难道想一辈子顶着沈昕的身份活着吗?你就这么心甘情愿地放弃自己替代别人?过着现在这样的日子你真的开心吗?”周宴北声音嘶哑地问道。
倪晨闻言心里乱作一团,她沉默地起身扶着他进了屋。
其间,周宴北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她身上,过程中也不是很配合。倪晨把他扶到沙发上时,早已筋疲力尽。
她和他,从在奥克兰那个清晨的不期而遇后,便注定要纠缠在一起。
看着周宴北醉酒的模样,倪晨越想越觉得丧气。这十一年来,她自认早已扮演得天衣无缝,可偏偏遇到了周宴北。周宴北究竟是她的克星还是他俩八字不合?
倪晨叹了口气,回神后才发现周宴北正目光清明地望着她,完全没有刚才那副醉酒了的模样。她吓得忙往后退了退,说道:“你没醉?”
“我醉了。”周宴北伸手摸着额头,“头疼。”
倪晨的心顿时冷了下来:“你故意装醉,大半夜地跑来装疯卖傻究竟想干什么?”
装疯卖傻?她居然把这个词用在了他身上,她才是那个装疯卖傻的人吧?
“看看你,找你说说话。”他答得真诚,可倪晨却不信。
“我们是那种可以心平气和说说话的关系吗?”她问他。
“你最适合不过了,我手里有你的秘密,你不会随随便便把我讲的话说出去。”他这时笑了,干干净净的,像个大男孩儿。
倪晨的心渐渐放松下来,冷嗤道:“你把我当垃圾桶呢?”
窗外,夜已深。周宴北不经意扭头看了一眼,继而想到他曾在失眠中度过的每个忧思的夜晚。
他缓缓开口道:“三年前,我曾以我的职业为傲,以为我可以凭借自己的热情和信仰,揭露被隐藏的事情真相。那个时候的我天真得像个刚毕业的毛头小子。”
顿了顿,他继续道:“后来我调查到一起人口失踪案的时候,发现其中牵连过深。而在调查过程中也总有许多阻力,令我举步维艰。那个时候我甚至常常在夜里收到恐怖电话的威胁。其实我也想过放弃,想过其中的利害关系并不是我这种小记者能左右的。可我没想到的是,迫使我放弃的不是别人,而是我的父母。”
周宴北的声音,在这个夜里显得格外凄凉。
“我父母担心我不死心,于是强硬地将我送出了国,而我这一走就是三年。我本来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到这里,可没想到终究还是回来了。”他勾起唇角笑了笑,而后直视倪晨,声音似有无限深情,“倪晨,我是为你而来。”
倪晨心里震惊,四目相对间,她耳中嗡鸣声一片,脑子也一片混沌。
她别过头,强迫那颗狂跳的心脏安静下来,轻声反驳道:“你是为沈昕而来。”
周宴北苦笑:“你算得倒是清楚,可事实是你就是沈昕,沈昕就是你。她死了十年,你假扮了她十年,人来这世上走一遭也不过一世,你就不想用自己的身份活着吗?你变成沈昕,不敢交朋友,不敢谈恋爱,身边甚至连一个亲近的人都没有,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的生活?”“这都是我必须承受的。周宴北,你有你自己要做的事情,我也有我自己需要完成的事情,你何必一直逼我。”倪晨还是不松口。
周宴北肩膀一松,身体慢悠悠地往下移,最后滑坐在地。
他坐到地上,目光与她平视,忽然伸手把她揽进怀里,紧紧将她抱住。
她心里蓦然萌生一个念头:或许他是懂她的。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又如何能够懂她?
第十章 初见曙光
半梦半醒间,倪晨突然从梦中惊醒过来,她呆呆地望着花白的天花板,床头灯是亮着的,而她躺在床上。
她意识模糊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和周宴北一起喝酒,难道后来是周宴北把她抱到了床上?
倪晨扭头看了眼床头的时钟,时间显示是清晨五点半,可她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她不知道周宴北是否还在,于是光着脚轻声开了门,探出头去。
客厅的灯是灭的,清晨的光线洒在光洁的地板上,那些酒瓶子也不翼而飞。客厅干净整洁,完全没有周宴北来过的痕迹,所有的一切仿佛都只是她的幻觉。
他走了,在她还在睡梦中的时候就走了。倪晨心里绷着的一根弦像是突然断了一般,疼得心脏蓦然收缩。
她靠着门慢慢蹲了下来,呆滞地望着周宴北睡过的沙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