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捏着易拉罐的手指渐渐泛白,好像要将它生生捏破似的。
十年前……
“我凭什么相信你?”周宴北垂着眸,声线毫无起伏,甚至听不出一丝波澜。
“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要知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我没有必要骗你。其实过去很多时候,我都忍不住差点儿想告诉你这件事。不管你信不信,我也一直在思量,是否应该把自己知道的告诉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早先我会接近你的确是因为你父亲,不过后来我们有钱了,我对你父亲的顾虑就少了一些。得知你回国后,你父亲还打电话把我大骂一顿。可你当时回国回得那么突然,谁都没告诉,就算我想阻止也阻止不了。”
周宴北静静地听他说着,依稀间仿佛想起了他们在新西兰的那些岁月。
唐连道:“你记不记得四年前你学成归来之后惹上的那个案件?当时你父母极力阻止你跟那个案件,正是因为你父亲跟那个案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否则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要逼你回新西兰?你留在这里对他们来说才是最大的威胁和障碍。”
周宴北这个时候才有了点儿反应,脸色也变得异常难看。
唐连用了“障碍”两个字,他无法想象,自己的亲生父母竟然把自己当成了障碍?一股悲凉的情绪在心底渐渐蔓延开。
“所以你是说,沈家的事情与当年我查王怀南的那件事有关?”周宴北问。
“不,我的意思是,你父亲之所以千方百计地阻止你掺和到沈家的事情里去,原因和当年一样。沈家这件事是个丑闻,你父亲不想你日后知道真相时面临不必要的抉择,那本就不是你该承担的东西。”唐连的声音渐渐地被风吹散了,他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居然能跟周宴北离得这样近。
不是实际距离,而是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在他心里,周宴北聪明、睿智、冷静,唐连一直羡慕他有一颗好头脑,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有好头脑又怎么样呢?即使再聪明的人,也无法躲避生命里的那些无常。
“唐,你又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这些事情极为隐蔽,我父亲应该不会直接告诉你吧?”
“我偷听到的。前一阵子,你父亲与你母亲谈话的时候。”唐连倒是十分坦诚。
周宴北回国后,唐连处理完酒吧的事情,钱到手后也跟着回国了。周元生打电话来时才得知连他都跟着回国了,于是便约他见面谈事,只是最后两人不欢而散。他就是在那时偷听到这些的。
他说完,无奈地低了低头,有的人天生就是好命,而有的人,生下来就注定颠沛流离。周宴北仰头将剩下的啤酒一口气喝尽,起身准备离开。
“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唐连急忙问道。
“我信你,但我现在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的。”周宴北没再给唐连任何说话的机会了,转瞬就消失在人群里。
他不是不知道,唐连这么突然来找自己一定有其他原因,可他刚才再三试探,唐连却什么都不肯说,说明唐连也同样在试探他。
上车后,周宴北头疼地揉着眉心,唐连的那些话一句一句地在脑海里划过。那些事情,其实在他心里早已有了预感,因此听到唐连说起时才多大没有受到震动。
车子停到了一栋宅子前,周宴北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按响门铃。
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当年他就是从这个家门走出去的,那之后的几年就再也没有踏进去过。心里的某种情绪渐渐流淌到全身,令他整个人都有些迟钝。
“阿宴?”背后忽然传来母亲李敏惊讶的声音。
兴许是酒精上了头,周宴北呆呆地转过身。母子俩在这种情况下相见,一时间双方都有些无所适从。
当年他离开的时候与家里闹得非常不愉快,母亲对他也是有怨气的。
李敏看着几年不见的儿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这会儿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周宴北,道:“似乎又瘦了不少。”
“妈。”许久之后,周宴北这声“妈”才冲口而出。
这几年在新西兰,他从没主动联系过家里,甚至逢年过节都不曾回一次国。
他那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被父母无情抛弃了的人,他不知道三年前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得到父母这般的冷待。
他自认为追求的全是正义和公道,可他的父母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他,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所谓的正义。
当时他有多失望,内心深处就有多怨恨父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藏在心里的愤懑也终有消散的一天。
“快回家,傻站在这里做什么?”李敏急忙擦掉眼角的泪水,推着周宴北进了门。
家里一点儿也没有变,还是三年前周宴北走时的样子,甚至连摆设都一模一样。
李敏叫了阿姨为周宴北倒茶,却不敢开口问他为什么而来。她自己的儿子她最了解,如果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他是不可能再主动回这个家的。
这几年,他们母子二人的关系虽然没有他们父子那样僵,但她心里清楚,周宴北当年怨过她。
“爸还没有回来吗?”周宴北问。
李敏道:“你爸爸不一直都是那个样子吗,整天忙于工作,连家都不要了。”
“那妈你这几年过得还是以前那样的生活?真是一点儿都没变。”周宴北这话听上去像关心,却又像讽刺。
李敏笑了笑,低头喝茶。
“我这次来,本是有事情想问爸的,不过他既然不在,我想问你也是一样的。”周宴北放下茶杯,终于说明了来意。
看他的模样,是懒得拐弯抹角了。李敏也不拐弯抹角,道:“你问就是。”
周宴北说:“沈昕是不是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乍然听到“沈昕”这个名字,李敏浑身一颤。她完全没有想到周宴北这次回来居然是为了沈昕?他怎么突然又跟沈昕纠缠上了?
“妈,希望你如实回答我,沈昕是不是在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周宴北盯着母亲的眼睛。
李敏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唐连说得没错,沈昕的确已经死了,还是在十年前。
周宴北又问:“她是怎么死的?”
“车祸。”简简单单两个字。
“车祸?当真只是车祸而已?如果只是车祸,为什么沈叔叔这么害怕我追问关于沈昕的事情?为什么沈家要找一个冒牌货顶替沈昕?”周宴北的音量逐渐提高。
此时此刻,周宴北觉得已经没什么可掩饰的了,他清楚母亲必定知道这一切。
李敏被儿子的这几句话惊得震动不已,脸色立刻变得严肃起来,直视他,问:“你到底是从哪里听说这些的?阿宴,我看你这几年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还是这么不知轻重。”李敏的语气很重,近乎指责。
“您是担心我又会惹出什么麻烦连累你们吗?”周宴北颇为自嘲道。
“阿宴,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随意揣测的。沈家的事情有他们自己解决,你又添什么乱?既然你这么说,说明你已经去见过你沈叔叔了,你沈叔叔不希望你介入他们家的事情,你就不该再暗中调查这些事情。”李敏听他说这些便觉得头疼,要是让他父亲知道了,又得是一顿训斥。
周宴北看出了李敏的犹豫,明白父亲一定没有告诉母亲自己已经回来了,否则刚才在门外,母亲看到自己时不可能是那种反应。
他一针见血地道:“看来爸没有告诉你,妈你还不知道吧,我已经见过爸了,他说的话跟你刚才说的话一模一样,你们果然有秘密瞒着我。不光是三年前那件事,还有关于沈家。”
“阿宴,你不用跟妈妈来这一套了,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很清楚。你一直都是个很有主见的孩子,即使我今天什么都不说,难道你就真的不再调查了?相反的,就算我说了,你也只会在心里打一个问号。”
“是啊,我们明明是最亲近的关系,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周宴北兀自低低笑道。
明明该是再亲近不过的家人,可他们却变成无法坦诚的关系,这算是什么家人?
“沈昕的死,我们不是有意瞒着你,而是那时你沈叔叔和沈阿姨伤心欲绝,不想让别人知道罢了。况且那时你人并不在国内,即使知道了又能做什么?阿宴,你不是一直说自己不喜欢沈昕吗?既然不喜欢又何必这么执着?”
周宴北蹙着眉头慢慢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母亲,道:“除了男女之间的喜欢,难道我和沈昕之间就不能有别的感情了吗?我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看待,她死了,我却成了最后一个知道的。”
他笑自己像个傻子,好像全世界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唯独自己被蒙在鼓里。
李敏叹息道:“人死不能复生,已经过去十年了,你又何必如此介怀?”
“那被沈叔叔找来替代沈昕的那个人呢?她又是谁?为什么会跟沈昕长得那么像?还有,沈阿姨现在是不是已经完全记不得沈昕的长相了?”周宴北咄咄逼人,没有一丝退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