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威胁感压迫着连湘的胸腔,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用力攥紧了她的心脏。
她是棋子。棋子必定是会屈从于棋手。
这像是被世界钉死的规则,容不得她的反抗。
连湘勉强地弯起嘴角,算作自我嘲笑。她矮下视线,瞟向了之前一直被她握在手心的银色小钥匙。现在花型的匙柄上大多花瓣都被用鲜艳的宝石填上了色彩,仅剩下一片空缺反而显得有些失和。
这时,她想起了狐狸先生在消失之前,留在她耳畔的最后一句话。
“掰断这片‘花瓣’后,就能看到我们真正想要保护的东西。你会知道应该怎么做的。”
连湘不动神色地扫了眼恶魔,同时指上稍加用力,轻松地就将花瓣从花蕊上摘除下来。
在连湘动作之时,恶魔立在原地默然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当花瓣从花蕊上脱落之后便解除了暗藏的精巧机关,匙柄的花蕊部分从上部打开,不可思议地变为了一个花形的用以收纳小物的迷你盒子。此刻,其中已经放置着一样东西,将盒内的本就不大的空隙彻底填满。
在看清狐狸先生等人“真正”想要交给她的东西后,连湘难掩面上的惊讶之色。
她怎么都没有想到,答案居然会是这个。
觉察到连湘面上不断变化的表情,墓碑前的恶魔沉沉地开了口,“我不会阻止你的。”他的声音低沉且富有磁性,如果要凭借声音猜测兜帽底下的面容,定会认为说话者是个身材矮小但极有气势的男子,“因为……”在恶魔刻意停顿的间隙,一只骨瘦嶙峋的手从黑色的袍子下伸出。细瘦的手指抓住了兜帽的边缘,轻轻地往后拉起,将躲在兜帽下的脸,逐渐暴露在连湘的视野之中。
“因为我,已经没有这个能力了。”
随着兜帽褪去,低沉的男声开始往高亢且轻柔的方向转变。当恶魔A完全褪下兜帽后,展露在连湘面前的,是一张清丽而秀美的少女面容。
连湘并非没有见过这张脸。
她的手一抖,打开了手中心形吊坠的暗扣,吊坠中依然放置着一家三口幸福微笑着的照片,尤其是被簇拥在父母之间腼腆地弯着嘴角的拥有黑色长发的女孩。另一侧的银色金属内壳中,有几个小小的字母挤在一起,一如原样。
renka。
“如月……怜、花?”连湘试探着,唤出了少女的名字。
结局2
连湘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是面朝下趴在雪地中。冰凉的雪花熨帖着她的侧脸,低温稍稍麻痹了她饱受折磨的触觉神经。连湘艰难地撑起眼皮,出现重影的视界中能够捕捉到从她间歇口中呼出的白气,它们倒映在她空茫的眼底,飘飘悠悠地晃荡着很快散去。
自“如月怜花”这个名字完整地从她口中吐出的那一刹那,身体像是遭受过一段蚀骨灼心般的折磨。她觉得自己整个人好像成为了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对象,在清醒状态中被活生生后肢解,后身体的每一个部件又被生硬地拼凑回原来的位置。
更可怕的是她的声音全部被堵在嗓子中,只能不停地大口喘息借以汲取稀薄的空气。
如今连湘狼狈地躺在地面,她惊讶于自己这次竟然没有疼昏过去。但她现在的状态比失去意识好不了多少,哪怕是想做到动一动手指这般简单的动作,都要耗费上她不少的气力。
“原来这就是‘真名守则’的力量。”
在她目力所及的一片彻底的纯白中,突然有一点突兀的黑色缓缓地动了起来。
“真名守则”。低语如同流云般飘过她的耳畔,却有一个词被连湘精准地攥住。
和恶魔君那时一样的……“真名守则”?
“是不是很痛苦呢?”带着笑意的声音用力地呼吸着,“你不需要撒谎,我已经闻到了。”
似夜般色调沉沉的身影逐渐向她靠近,而连湘试着凝神去看的时候,发现近在咫尺的竟是如月怜花藏在兜帽下那张如雪苍白的脸颊。早已化身为恶魔的少女躬下腰,凑到她耳旁低声细语,“以后要记得,不要随便说出恶魔的名字。”浅淡发白的唇瓣不时触碰着,如歌唱般吐出悠扬的词句,“否则,会付出你都想象不到的代价。”
说着,如月怜花忽然眯起眼,泄出一分愉悦的笑意。
“成为恶魔这么多年,这还是我第一次亲眼看见‘真名守则’的力量。”她从袍袖中伸出一根惨白的,与少女面容展现的年岁完全不符的苍老枯瘦的手指,细细地沿着连湘脸颊的轮廓线条描过,“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想象了,当别人与我定下的‘真名守则’的时候,会体会到什么程度的痛呢?”她梦呓般低喃着,词句间暗藏着浅浅的笑意。
奇怪的是,即便是处于这般虚弱的状态,如月怜花传入她耳中的声音仍然清晰。可因为仍在受到痛苦的余韵的影响,她轻飘飘的发音带着令人焦躁的回声嗡嗡地在连湘耳中游荡。
“没想到,当时这么狼狈,现在看来仅仅是这样而已,”包裹着树皮般褶皱皮肤的手指停留在她的脸上,手稍稍用了些力,指尖就戳入面颊上的软肉中,“我都有些失望了。”
“看来,想要与Z先生比肩的话,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跨越呢。”
连湘木然地移开眼珠,她的视线落在远处,位于悬崖尽头简陋的墓碑。许是痛觉让她的视觉神经都出现了问题,本看着模糊的远方的景象,此刻竟然变得清晰了几分。她专注地盯着那木质十字,似乎全然不在意对方比冰还要凉上几分的手指仍用力地按着她的面颊。
“或许那个时候,在多雷维斯家中,如果你乖乖使用了我给你的药水,不断地让自己重头开始陷入循环的死局,那么今天的一切或许就不会发生了吧……既然Z先生喜欢你,那就一直陪着他玩那场傀儡的游戏不就好了么?为什么你总是这样,在不该聪明的时候就要表现得那么聪明呢?”
之后她还说了些什么,可连湘已听不清了。也许是不愿再听了。她不想知道在自己这场异常的旅行之中,还有多少细枝末节的事,是与她发生了牵扯的。
如月怜花。
连湘不断地在意识中默念着这个颠覆了她所有一切的名字。
关于这个名字,她所有的印象全都开始于“青鬼”别馆的地下室,和卓郎一起发现的那本有些老旧黑色封皮的笔记。密密麻麻的文字中,如月博士不断反复地在日记中提及到的他可爱的女儿。那姑娘虽然体弱多病,但却是个心地善良、意志坚强的好孩子。
连湘逃避般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去看少女冷漠的笑脸。然而为时已晚。出现在她面前的真实的人物,早已将她在幻想中勾勒出的想象彻底替代。
当占据身体的痛楚逐渐消弭之后,连湘眼前开始掠过的她从未见过的影像。她所不知道的是,一直当做真相看待的事实,实际上都是错误的推断:居住在那间洋馆中、当时袭击了她与卓郎等人的青鬼,并不是她猜测中的“如月怜花”,而是“如月怜花”的父亲。在那个发现真相的夜晚,他为了保护女儿的安危,反被对方注入了变异的药剂,成为了那个体内流有青色□□的变种怪物。
“为、为什么……”
连湘听了好久才发觉,原来这沙哑变质的嗓音,竟然是来自于她的口中。
“恩?”轻佻地扬起尾音,也不知如月怜花是否真的没有听清楚她的声音。她有几分刻意弯下腰,将耳朵凑近她的唇边,“你在问‘为什么’?”听了一阵,少女恍然大悟,接着像是忍不住似的笑出声,“噗嗤……有必须要知道这个答案的必要吗?”
如月怜花的嘴角抿起一抹淡笑,对于这个问题,她并不觉得有必要知道连湘的答案。
“你觉得,和已经成为恶魔的我讨论人类的是非道德观,有意义吗?”
女孩子黑黑的瞳子清澈地映出附倒在她脚边的人的身影,乌黑的长发从兜帽中滑了出来,顺着她弯腰的动作垂到连湘的眼前。
“其实今天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出自于身为恶魔的本能哦,就像人类的吃饭睡觉般那么平常,恶魔对游戏的道理,亦是同样。恩,什么?你说佐伯拓真会感到痛苦?呵,那正是我的乐趣的来源啊。”
魔女的笑声清脆地地回荡在耳畔。对比之下连湘则闷头躺在冰冷的雪地里。身体的感官在极低的温度下逐渐被麻痹,四肢发僵发硬开始逐渐失去知觉,沉甸地如同类似石头的死物。这寒意就像是水,她浸泡在其中,任由自己慢慢陷入,被一点一点地浸湿侵透。
就像是全无知觉般,她根本不为话中的恶意所恼。
意料之中,她早就习惯了。
就算在会感到震惊与惋惜又如何?无论披着多么好看的外皮,恶魔终究是恶魔。
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应,如月怜花似乎是有些失望,“那么,就到此为止吧。”她失去了继续逗弄连湘的兴趣,直接将手伸向连湘身旁紧握着的右拳,“现在请乖乖地把‘这个东西’。还给我吧。它对我而言可是很重要的。”
直到听闻恶魔A提起,连湘才迟钝地想到她手中还握着一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