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齿 (祖乐)

　　喻之美坐在简兆文的驾驶座，简兆文窝在副驾睡眼惺忪，为了帮施蕊的忙改bug熬了个通宵。而光是看看身后的车，简兆文就忍不住讥笑：“为了车也能开口，施蕊还不如找你帮她借一辆车。”
　　“你可别小看郑择演那辆思域，红标，七十多万呢。”
　　“靠，真的假的？本田？”
　　“没想到吧。国内也有自己改车标的，但是他那辆是实实在在的进口回来的，还改过。所以看到施蕊让郑择演排在最后一个时他脸上的笑容了吗？看破不说破。”
　　简兆文默不作声。喻之美觉得副驾一阵安静，觉得气氛不妙，果然，简兆文忍不住开口：“我没有安全感。”
　　“啊？”
　　“郑择演还喜欢你。不然怎么肯卖你面子过来？”
　　“不是我请来的，是施蕊——你能不能用脑袋好好思考。”
　　“不是，我真是不懂，曾经我也是被人追着跑的，认识你之后桃花渐渐没了不说，还经常充满危机感，为了你患得患失，你笑什么？”
　　“我这算不算把你的感情消失治好了？”
　　“臭美。”简兆文看着前面的M4：“荷姐和郑择演，我觉得也不太对。”
　　“怎么说？”
　　“他们俩眼睛之间像是楞次定律。”
　　工科生精妙的比喻。喻之美不会提起和郑择演那场不愉快的舌吻，只踩了油门飞速行驶在马路上。年轻人并不喜欢婚礼的繁文缛节，却绝对不会放过在城市里开车的机会。喻之美云淡风轻地说，简兆文，问你个问题。
　　“你说便是。”
　　“我们前几天没有安全措施，所以……如果我怀孕了，怎么办？”
　　“生啊。和你养小孩应该挺有意思的。”
　　反倒是喻之美愣了一下。她趁着前路平直看了一眼副驾，简兆文正在忙着回复工作，等语音发完，又重新把话题衔起来：“临时起意到了那种关头，我难道要说去买安全套吗。”
　　“我家里倒是有。不过是之前窦羽留在这儿的，总觉得拿出来破坏了氛围。”
　　“别再提他了，你现在是我女朋友，回去把那些扔掉。”简兆文舔了舔嘴唇：“我才刚刚和你谈恋爱，这么快就接受冲动的惩罚，未免太突然了点儿。”
　　“放心。前几天我安全期。”
　　他妈的。简兆文笑着，在心里默默地骂了一句。
　　站在餐厅门口的蒋磊让一行人都愣了一下。和每个人开朗地打招呼，身上散发着一股亲切感。他和简兆文一样，长着一张“大众情人”的脸，骨架没有简兆文出众，却更亲和爽快，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小马哥本来准备吃够本了就走，趁着典礼前掏出手机加了微信。蒋磊被几个上海的哥们儿簇拥着，看到施蕊温柔地搂了她一下，像是鼓励。他读得懂施蕊脸上的紧张和不安，而穿着婚纱的施蕊脸上的确现出了一种历尽千帆到达终点的壮烈。
　　愚园路的小院子场地并不大，除了双方的父母亲友，加上朋友也不过五六十人。为了看起来不尴尬，蒋磊体贴地把圆桌变成了自助，长辈看起来不太自在，而年轻人都松了口气。小马哥看着时间，不停地算小时数：“你们自己估算一下时间，差不多了要赶紧开车走，这里停车可是要十五块一小时。”
　　今天意外地，谁都没有多在意小马哥的节俭。喻之美和荷姐的脸上甚至多出了一丝哀愁。等人们就坐，施蕊穿着婚纱站在红毯的尽头，光是音乐响起来，施蕊的眼泪就不停地滑落脸颊，抽噎不止。蒋磊从爸爸的手里接过施蕊的手，荷姐在悄悄地抹眼泪。而台上施蕊的父亲，脸上虽然笑着，袖口也湿了。小马哥悄声地说：“荷姐，你怎么回事，不就是临场做戏，这么当真。”
　　“你给我闭嘴。”荷姐的眼泪止也止不住，郑择演隔着一排递上一张叠得方正的黑色手帕。
　　蒋磊在这时搂过施蕊，说话礼貌又落落大方：“今天我接过的手，不是接过一位父亲交给我的女儿的手，而是接过了一个家庭。今天大概是我人生最幸福的日子，因为我突然有了双倍的家人。前一阵子我爸心脏病发作，是施蕊和我飞到了老家，陪我走过了最黑暗的时期，给了我面对人生莫大的勇气，接下来的余生，我只想用心好好对她。”
　　话音刚落，喻之美的眼圈也红了——没有女孩儿逃得过父亲和丈夫的交接仪式。简兆文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手机里信息爆炸，内容群运营群技术群都已经超过了999条——有了昼夜后，时间已经不完全属于自己。奇怪的是，就住在公司旁边的雷正也不回复消息，像是从微信里消失。唯一令他欣慰的，这似乎是一场自己亲手促成的婚礼——即便他们是在偶尔见面时认识，却是在昼夜上用过算法匹配，也认认真真发表了不少情感状态的用户。他们各自都在昼夜里有很多关注者和暧昧记录，而最终依旧选择了彼此。这大概是他做昼夜到现在感触最深的一刻：人们随意的选择，其实是被做了筛选和推荐，“算法”听起来也许不那么浪漫，而正是因为数据可以细微地被量化和计算，昼夜正以自己的方式影响着人们的情感电波。
　　施蕊的爸爸拿起话筒，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他在不停地寻找话筒的开关，却更像是为自己的哽咽开脱：“今天是我女儿的大喜日子，我非常骄傲，也感到非常幸福。他们是经朋友介绍认识，因为缘分走到一起，希望他们从今往后能够白头偕老，我把女儿交给你了！”
　　经过朋友……？他们明明是因为昼夜里的另一个男用户相识……
　　拿过话筒的施蕊含羞地冲着大家微笑，整段发言简兆文只听见一句：“能因为朋友和蒋磊相识，并且成为夫妻，实在是太幸运了。我现在非常笃信一句话——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掌声喧响，简兆文只看着台上幸福的新人和父母发呆，坐了很久才恍然醒悟。能登得上大雅之堂的罗曼之路，是经朋友结识或相亲，哪怕姻亲都可以，自由恋爱，总要有个传统的缘由正式介绍给长辈；而通过一款app相识，哪怕是在这么大的城市，都不可以轻易被提起——多么讽刺。
　　自助晚餐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差。小马哥把小青龙和羊排摆在盘子里，一边吃一边挑剔：“羊排好老。”施蕊换了一件粉色的鱼尾出门纱和宾客寒暄。鱼尾纱的曲线单薄，她时不时悄悄拉裙子仿佛在别人的记忆里不停地消瘦。回想起曾经微胖又娇羞的女孩，喻之美觉得有些恍惚。而就在这时施蕊走到她身边，对她轻声说：“之美，一直以来，谢谢你。”
　　“别客气。我什么都没做过。”
　　她捏了捏喻之美的手，没有多说，言语在眼神之间次第传送，无声胜有声。
　　蒋磊举着酒杯过来和大家寒暄：“谢谢大家。施蕊一直承蒙你们关照。今天人太多招待不周，改天单独约酒，我也很想去你们的糖水铺。”
　　小马哥依旧想打探他们的住处，似乎比起感情，他更好奇房子：“你们接下来住哪儿？”
　　“陆家嘴附近吧，我申请了人才公寓，估计要排队半年左右。”
　　“哦。”小马哥眼睛里藏着的是优越感：“人才公寓也还可以，就是小了点，总是没有住宅舒服的。荷姐在哪儿？”
　　大堂里的热闹不属于欧静荷。她从旁边的洗手间走出来，衣冠整齐，嘴角还有没整理好的口红痕迹，皮肤薄得又像在过敏——罪魁祸首是郑择演的胡茬。过了两分钟，郑择演志得意满走到洗手台，正好撞上喻之美审视的眼睛。他笑得坦荡：“你们准备回去了吗？”
　　“没有。施蕊是我们的朋友，我们要陪到最后。”
　　“我差不多了，可以走了。今天玩得还算开心，下次见。”郑择演走到喻之美身后：“我还没有放弃追你，毕竟从大学到现在，我也喜欢你那么多年。”
　　“你问问简兆文同不同意。”
　　“关他什么事。”
　　“他是我男朋友。”
　　“男朋友又怎么样，你们又没结婚。”
　　“我问你，如果我结婚了，你会因为爱我去鼓动我和简兆文离婚吗？和荷姐寻欢作乐，心里也是觉得她是别人的妻子，对自轻自贱的人不用负责到底吧？”
　　郑择演怔在原地，喻之美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等你能分得清爱到痴狂和胡作非为的区别，再真的去爱别人，不要动不动就表白，很肤浅。”
　　“……”
　　“只在安全范围里挑战别人的底线，用自以为是的优越凌驾他人。别人觉得很魅惑，我只觉得你可笑。”
　　刚刚走到门口，简兆文正拎着车钥匙焦急地寻找她：“雷正和小夕吵架了，似乎吵得很凶，把家里砸了。还不知道什么理由。”他把领带扯开一半：“真是不省心。”
　　施蕊正站在门口对着十几个年轻的女孩扔捧花。简兆文拉着喻之美的手跑出礼堂，喻之美的高跟鞋不小心踩到了施蕊的裙摆，吓了一跳去拉抹胸鱼尾裙的施蕊扬起手把捧花扔出去，众人簇拥，在手边又被弹开，掉到了追着喻之美出门的郑择演手里；而郑择演太过心急，碰掉了站在门口的欧静荷的手机，犹疑一秒，他放弃了追逐喻之美，弯腰捡起欧静荷的手机，屏幕停在昼夜的黑色页面里，聊天记录是自己早上发给对方的内容——他们从不提及彼此在现实中的生活片段，早上的那句话，是他认认真真打了《小王子》里很喜欢的一句：“我早该猜到，在她并不高明的把戏背后隐藏着最深的温柔，花朵的心思总叫人猜不透。我太年轻了。我不知道如何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