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的狂笑在一二楼间回荡,像宏亮的舞台剧。他从来都不是会扯着嗓子说话的人,低言轻语腔调笃定是有地位文化人的基本品格。而他这笑声像在给自己壮胆:“你的小狼狗在门外,要不我们请他说说,听你说完这句话之后是什么感想。”
灯合时宜地闪了一下,和墙上的壁画、桌上的餐具一起成为了观众。郑择演走进去,皮鞋踩得地板响动,一声一声击进欧静荷心里去。他捏住欧静荷冰凉的手——或许知道她双手冰冷更让他踏实了不少,俯视高远的样子更像个胜利者。高远脸上是惯有的有钱人的凝视:“珍惜吧,真的拿到碧湖的房子,她会换了你。”
“那又怎么样?我也从来没有给她承诺。我们就是禁不起考验的露水鸳鸯,身后藏着一堆肮脏事,各自图对方的样貌和钱。”他把手捏紧了一点:“就算随时拆伙也和你没关系。”
“哈!”高远伸出手鼓掌:“欧静荷,真不错,养了条好狗。”
郑择演的手已经出了青筋,欧静荷反过手捏紧了他:“高远,时间差不多了,你走吧,调解书改完碧湖天地归我,年前糖水铺我会关店。”
高远慢悠悠地鼓掌,看着郑择演的眼睛一步步退了出去。那个胜利的笑容让郑择演胃里翻滚,直到高远在院子里消失,欧静荷在身后笑了:“你怎么总是在我想赢的时候出现?托你的福,我每次都会输。”
“因为我们早就在对方面前丢尽了脸。”郑择演这句话没经过大脑,像是从胸腔自己冒出的一口气。
“禁不起考验的露水鸳鸯……是真的吗?”
看着郑择演沉默的背影,欧静荷隐隐地在害怕。那种快要从高处坠落的恐慌攫住了她,她伸出手用力在背后搂住郑择演:“算我求你,千万不要离开我。你知道我从来都不会说这种话的。”
“静荷,你愿不愿意……跟我回家?”
随着郑择演去南京,欧静荷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一夜无眠又驱车三四个小时,她依旧亢奋得像喝了大杯浓咖啡。听郑择演说,妈妈本来是上海人,因为在南京大学读书又教书,不舍得南大的小剧场,十年前自己搬到了南京来住。爸爸一直在国外经商,两个人虽然感情很好,但各自都独立得要命,所以他的同年至今,似乎从来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和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浓烈饱和的爱,似乎只存在于昼夜那个和欧静荷的对话框里。
他妈妈就住在南大附近的电梯房里,欧静荷第一次来南京市区,到处都是高大粗壮的树,目光所见之处绿色比楼更多,不看中文的路牌,她像走在葱郁的庄园里。郑择演带着她在学校里穿小路,看着女孩穿着打底袜和格子裙在面前抱着书走过,还有男孩骑着平衡车在她耳边带起了风。他忍不住问郑择演:“你以前在这儿读书?”
“当然没有,我在郊区,和一堆流着臭汗的男孩子挤宿舍,连个空调都没有。喻之美的前男友是我室友,我还偷扔过他送给喻之美的礼物,换成了我自己的。”
“下作。”
“还紧张吗?”
“当然。”
电梯上到十八层,欧静荷隐隐觉得这像个命运的棋局。高远的妈妈是绝对不会选13和18这样的数字,风水会要了她的命;而门后未知的女人似乎毫不担心这些,欧静荷心咚咚地跳,觉得自己终于开始有了对抗命运的白棋,一步步破掉心中的死局。打开门,一个穿着简洁的女人打开了门,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缎面衬衫和牛仔裤,看起来像五十岁出头。发际些许靠后,却显出了饱满的额头,以及那双眼睛深不见底,聪慧得能看穿所有人的秘密。
房间温暖干燥,空调似乎开了很久,体贴的女人在背后说,怕女孩来了会冷——她叫自己女孩。欧静荷一时间局促地站在原地,脑子里想的都是弄堂里发霉的墙壁,错乱的杂物,还有走下窄窄的楼梯时闻到的腐烂气味,苍蝇像在她眼前飞。她猛地摇了摇头,面前的女人坐在琴凳上,正温柔地打量她。身后钢琴上摆着的琴谱她认识,十级以上的水平才会;墙上那些画裱了框,颜色还没变浅,是一年内的作品;房间里陈列摆设浑然天成,这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房间。
两个女人相对而坐,都在对方眼里找心爱的男人的影子,一个在搜寻他的过去,一个在惦念他的今朝。
“你在日本留过学?”
“对。”
“京都的文学系还是很好的。后来有再做这方面的工作吗?我还认识几个做戏剧的教授。”
“妈,聊点别的。”郑择演靠在沙发上,没有二郎腿也没有东倒西歪,和自己在嘉定时完全不一样——在妈妈面前,他有着良好的家教。
“那……你今年多大?”
“我三十六岁。”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
“能和我儿子相爱,不容易。”她的笑容温柔又缓慢,伴着阴沉的天气,像是从舞台上走出来的剪影。
欧静荷却突然觉得胃里翻腾。她借口不舒服先逃了出来,下楼就冲进便利店,颤抖着拿着瓶水去插队结账,手机二维码半天也显示不出,周围的人和店员都很不耐烦,她急得想要冒脏话:“靠,搞什么,出来,出来啊!”
郑择演沉默地在旁边拿出二维码,听到“滴”的一声扯着欧静荷拖出便利店。欧静荷被拉进餐厅,坐在喝水抖了满身,连端上来的沙拉都只听见叉子在盘子上跳舞,声音吵得她狂躁:“天啊,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这就是对我的羞辱,听到你妈问我的问题了吗?我多大年纪,三十六岁;我们在哪认识,在小软件;因为什么相爱,因为上床;接下来准备怎么办,我还没离婚,我是个还没离婚,拖了别人的儿子才敢离婚的女人……你一定是为了报复我才带我来,鬼要来这样的地方,阴气这么重,我真是信了你的邪……”
等所有的都说完,郑择演慢条斯理地问:“说完了吗?”
“你怎么能,这么镇定?那可是你妈!我他妈这辈子就不擅长这件事……我真的不能再结婚……”
掐掉欧静荷唇间的烟,郑择演笑了:“你是我第一个带回来见她的女人。她不知道有多高兴,见了你也不知道该问什么,就问了一些家长都会问的问题。但这些问题在她眼里不算什么大事,你忘了她是演过《阴道独白》的女人。”
“妈的。”
“怎么还在骂人,脏话说够了吗?非要让自己是弄堂小囡这件事影响你一辈子?”
“你怎么知道我在嫉妒?”
“在她面前我也紧张。她是个优秀漂亮的女人,没有人会不嫉妒。但她是我妈,你是我爱的人,两回事。”欧静荷嘴唇颤抖了几秒,下意识又想去勾那根烟,郑择演把烟按住,用手指轻易地拆碎了它,烟丝散出薄荷和烟草的味道:“给自己积点德吧,婊子,你到底想不想生小孩?”
圣诞夜,欧静荷邀请大家来妙林糖水铺开party。她差厨师把糖水铺早期的菜品做了一遍,又亲自挑了一车酒和郑择演推过来。接下来糖水铺需要拆掉不少东西,在卖掉之前她需要遣散厨师和调酒师,两个waiter已经被介绍到了隔壁的酒吧。欧静荷趁着party之前,把最后送来的酒搬去了简兆文的房子——糖水铺即将关铺,自己的小房间放不下,简兆文那儿以后应该会是个不错的聚会场所。车子和木栅栏的酒在石板路上磕出声响,人从他们身边绕路走过,停在路口休息时看了宣传栏玻璃,影子突然有了点登对的感觉。欧静荷伸手去拨郑择演的刘海,突然问:“怕吗?如果我净身出户,你就要养我了。”
“开玩笑,我又不是养不活你。”
“谁要你养。以我失败的婚姻经验,‘被养’等于束之高阁——我可是要和你共浮沉的。”
“你是不是对跌宕起伏有什么执念。”
“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郑择演抬着箱子拾级而上,欧静荷想把车子拎到三楼,身后突然多了只手——是简兆文。简兆文手里提着两大包膨化食品:“我买了点登不上台面的小孩子口味,帮我分担一下?”说罢接过了荷姐手上的车。
搬到这栋老房子是她最英明的决定。
订好的西点送上门来,雷正和小夕在院外的声音直接穿透到了三楼。看到小夕的口红和假发和雷正的牛仔帽,喻之美笑出声:“盛装出席?我们邻居可都在穿拖鞋。”
“你问问雷正,随便出门他肯不肯。每一套衣服都是买了搭配好再挂在柜子的,很烦。”小夕蹦蹦跳跳上了楼:“哇,这糖水铺好复古哦!”黑T恤下面露出两条细长的腿,经常跳舞膝盖平直,雷正跟在身后:“听说你和简兆文住的房子一栋楼都是熟人?”
“一楼不算,都是老人在住,二楼往上都是同一个房东,房东也在,我们关系很好。”
上了一半的小夕回过头:“真的吗!那简直和我们的隔断房一样哎。我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虽然没钱很辛苦,但是吃泡面加一根烤肠都是幸福的。这个一楼如果出租,为了你们我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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