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整之后,会议继续,这次没开多久,沐怀朋被一个电话叫走。
临走之前他很客气,站起来双手合十,目光逐一扫过在场三家编剧团队,“这次就拜托各位多费心了。”
受者诚惶诚恐。
高高在上的人物偶尔流露谦卑,比普通人更能打动人心,让下属鞠躬尽瘁。
盛勤看在眼里,只觉得跟刚才在茶水间的那个他仿佛判若两人。
*** ***
那次开完会之后,盛勤跟着宁杰又和制片碰过两次头,双方达成初步意向。
总制片郑智决定送编剧团队去军营体验生活,做前期的筹备工作。
但当时还是冬天,北京冷得够呛,老袁提议要不等天气回暖再去。可时间不等人,后来沐怀朋拍了板,直接送人去南兴军区。
高耀辉听她要去部队出差,这才知道她辞职换了工作。
两个在三里屯吃海底捞,盛勤觉得上次离职实在太过丢人,根本不想提及,一心一意往蕃茄汤底里下虾滑。
见她语焉不详,高耀辉神色反而凝重:“因为客户骚扰才走的吗?”
盛勤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沐怀朋。
“不是的。”她连忙解释,“刚好有个很好的机会,也是以前合作的编剧推荐我去的。”
高耀辉这才放心,又叮嘱一通,现场给她介绍了一个南兴的同学,说要是有事可以联系。
吃完饭,他送盛勤回家,到楼下时,随口一提:“你那个室友是干什么的,你知不知道?”
“你说付盼盼?”盛勤不想在人背后说是非,“怎么想到问他?”
“没,上次送你回去挺晚的了,她还是大浓妆。”
盛勤哦了一声,对他这种行为再熟悉不过,抿嘴笑起来,“感兴趣啊?”
“没,”高耀辉否认,“我这不是还等着你呢吗?”
盛勤压根不信,玩笑两句,下车回家。
回到房间,她想起给徐梦发了个微信汇报近况。徐梦最近在家专心养胎,放话不过问江湖之事,听见盛勤的进展也只是随口嘱咐两句,约她回北京再见面。
两天之后,盛勤跟着宁杰、另一个编剧助理小周、郑智、老袁还有负责的文学策划一起飞去南兴。
沐怀朋早在当地,只是说这两天脱不开身,安排唐风送人直接去驻地。
盛勤跟责编卢薇住在一起。卢薇比她大两岁,今年刚三十,人看上去很精神干练,没等体能训练开始,当晚自己就去夜跑锻炼了。
从万里冰封的北方来到南国,盛勤有些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手机推送新闻,说是在北京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几个人都说太不巧了,刚好错过。
盛勤心有遗憾,还没见过下雪的首都。她想起读书的时候,还跟冯子博约好要一起去看雪满故宫,一晃都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时候相约的少年,如今不知是何种模样。
盛勤心里怅然,当晚失眠,好不容易入睡,没一会儿就到了集合时间。
他们一行人接下来的一个月要在军营跟人家同吃同住,原本郑智还打算让人直接参与部队训练,但一看团队里的几人,老的老,弱的弱,再来两个女生,也就作罢了,只在头一天进行野外徒步训练。
徒步的地点是南兴城外的山里,部队派了两个教官开车送他们过去。
前几天南兴刚下完雨,山里的泥土松软,被附近兴建港口的工程车辆突突突压过后,整个地面像是从指缝里挤出来的橡皮泥。
原本成熟的路线比平时更加艰难,为了确保安全,队伍前后各有一名教官。
老郑走在泥地里气喘吁吁,直说他们就是来南兴搞拓展训练的。
老袁很哀怨,说是上一次拓展训练有公司旗下的女明星非跟他玩两人三足,这次这种算什么拓展训练,明明就是正经军训。
一行人淌过小溪水,从山脚开始翻山,要在黄昏之前到山谷的训练营休整。
起初大家还能边走边说笑,拿着手机拍拍风景。后来山势渐高,路上的烂泥巴粘在鞋上裤子上,厚厚地塑封着大家的腿,没走一步都需要额外用力控制平衡防止跌倒,几个人全都闭上了嘴,保存体力闷头爬山。
即便如此,几个人之间也逐步拉开了距离。盛勤渐渐落到最后,又拐过一个弯之后,连队友的背影也看不到了。
她心里着急,努力加快脚步。可鞋子丝毫不防滑,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冰面上,短短两三步已经走得人满头大汗。
此时时间早已过半,天空阴沉欲雨。
要是下雨就惨了,路边没有任何躲避的地方,大水一冲,这山路更加泥泞,说不定比现在还要难走。
盛勤不由地有些害怕,回头问沉默了一路的小教官:“我们还有多久才能到?”
“还有五六里地吧。”小教官漠然开口。
“那要走多久?”
“我的话20分钟,你这个速度可能要一个小时。”
小教官虽然年轻,但已经入伍两三年,之前去南兴大学训练新生,见多了娇滴滴的女生。现在看盛勤深一脚浅一脚的,也不意外。
盛勤过意不去,主动跟人家道歉:“不好意思,耽误您了。”
那教官看上去严肃,其实还是小孩子心性,听她道歉反倒先红了脸。
他安慰盛勤说不碍事,又鼓励她再坚持一下,要是实在走不动了,也可以告诉他。
盛勤连忙解释:“我走得动,就是鞋子不防滑。”
教官观察她的鞋子,摇头道:“你怎么不穿运动鞋?”他有些无奈,“我牵着你走吧。”
她穿了一双胶质的豆豆鞋,侧面镂空,可以流水,是那种适合去海边踩水玩的休闲鞋。但明显不适合野外徒步。
盛勤把手交给他,两个人牵手前行。
有了人扶持,盛勤脚下稳健许多,更不用担心摔倒,心情跟着松弛。
她趁机采访人家,问他为什么要当兵,家境如何,在部队适不适应,有什么难忘的事。
小教官说现在挺适应的,就是刚来的时候很想家。
盛勤问起他家里的情况,听说还有一个姐姐便问姐姐多大。
“25,结婚了,我大外甥4岁了,小的刚生。”小教官反过来问她,“你多大了?大学毕业吗?”
盛勤一窘,说我比你姐姐还大两岁。
小教官却红着脸说:“你比我姐姐好看。”
盛勤愣了下,继而抿嘴一笑。
两个人一路边走边说,并不觉得难挨。等过了最泥泞的一段之后更是轻松不少。
又走了大概二十分钟,前方路口忽然出现一个人影,身着灰色运动服,在黄秃秃的小路上格外显眼。
大家一路走得蓬头垢面,盛勤刚才滑了一跤小腿上全是泥巴,那人却干净得仿佛浊世佳公子。
等人慢慢走近,盛勤才认出竟然是沐怀朋。
他的目光落在两人手上。
盛勤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被小教官牵住的手,后知后觉发现似乎有些不妥。
刚才那种情况,两人都很坦荡。
可盛勤不知道为什么,被沐怀朋这么一看,却有些心虚。
她松开手,小声问:“你怎么来了?”
“你已经超过约定时间四十分钟了。身为领导,我要对整个团队负责,务必保证每位工作人员平安返营。”沐怀朋顿了下,语气不耐,“你到底会不会说话?”
盛勤心想我怎么又不会说话了,可迟到却是事实,她无从辩解。
小教官冲沐怀朋敬礼,叫了声报告。
他应了一声,上前打量二人:“怎么回事?超过规定时间那么久。”
盛勤被说得气短,主动认错:“是我走得太慢了。”
沐怀朋侧头打量她,见她脸上神情如常,又去看她的腿,问:“脚受伤了?”
盛勤摇摇头。
他再看,终于发现她走不快的问题是因为鞋。
“你怎么回事?”沐怀朋顿时发起脾气,“通知没看吗?着装要求不知道吗?你是拿自己开玩笑还是不把训练当回事?”
她早就领教过这人的坏脾气,可没有被他当面如此斥责过,这会儿身上又累又乏,还要被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盛勤只觉得颜面扫地。
她低着脸闷头不语,心想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人。
沐怀朋极为自然地伸出手给她,开口催促:“行了,快点走。”
盛勤哪里敢牵他,自己小心往前挪步:“不、不用了……”
没了人借力,她的速度再次慢下来。
盛勤怕这人又发脾气,主动建议:“没关系,您不用考虑我,要是您走得快,就先回营区休息吧。”
沐怀朋看她一眼,阴阳怪气:“盛小姐,有这点力气,你不去想想怎么赶快走回去。”
盛勤心想我现在这付尊容,我能有什么办法。
三个人一路沉默地向营地进发。跟刚才不同的是,这次的沉默让盛勤觉得格外尴尬。
他们一起走过刚才沐怀朋出现的大弯,前面有水声作响,盛勤以为又要下雨,绕过小路出去才发现是一缕细细的山泉。
小教官说:“先在这里洗洗鞋子,一会回营地了会浪费营区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