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挡在应子弦面前, 阴森森地盯着她婆婆看。她被绑在床上多日, 身心皆遭受了创伤, 整个人消瘦嶙峋,脸颊凹陷下去, 只两块颧骨高高耸起, 此刻低着头,由下往上翻着眼睛,盯着她婆婆瞧, 后者不禁被她盯得汗毛直立,那双藏在脏乱长发后面的眼睛,翻出一大块眼白,这么死死盯着她,纵然罗芬婆婆泼辣强势,这时也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王女士回过神来:“罗芬,你是清醒的是吧?你没疯!那太好了,先和我走,我们想办法治好你。”
罗芬的婆婆心里有点毛,也不敢再阻拦,默默地看着罗芬她们走。蒋龙倒有些恋恋不舍,但他心里清楚,罗芬如果继续待在那个家,只会被他妈和姐姐折磨得更疯。于是尽管不舍,也没有阻拦,只是殷殷地看着罗芬,期望她能看他一眼。可是直到走出这个家,罗芬也没有回头。
王女士之前就和应子弦说好了,接出罗芬后,先把她安置在王女士家。
应子弦当时还问了下:“你家方便吗?你和你先生商量过了?他同意了?”
王女士脸色有些不自然:“不要紧。他在部队里平常不回来。”
应子弦没有多想,便和王女士一起把罗芬送回了她家。罗芬此刻已清醒了许多,也能和人正常交流,到了家后,先去浴室洗澡,王女士找了一套睡衣给她,目送她进了卫生间,问应子弦:“应医生,我看着罗芬她好像没疯啊?”
“神经症和精神病本来就不一样。她的情况比较复杂,不是一句疯不疯就能解释的。”
王女士云里雾里的:“那她能好吗?”
“能。”应子弦很肯定,“只要她想。”
罗芬洗好澡出来了,应子弦第一次真切地看清了她的样子,她是一个清秀的女人,只是脸上愁苦憔悴,让她显得比实际年龄苍老。
应子弦在打量她的时候,她也在打量应子弦,这个女孩子容貌精致漂亮,身上有书卷气,一看就知被教养得很好,不必经历生活中那些腌臢的鸡零狗碎。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的人啊!
她抿抿嘴,在沙发上坐下来:“听芯姐说,你要帮我,要治好我的病。”
“是。”应子弦直视着她的双眼,“只要你想。”
“我有什么不想的?我当然想啊。”罗芬苦笑。
“你是真的想吗?如果你是真的想,你就不会放任自己三年风雨无阻的接送。也许你并不想,你只是想通过这种行为,提醒你的家人蒋玥的离去,”应子弦顿了顿,“也通过折磨自己而获得短暂的安宁。”
多么矛盾呵,一个在交通事故中自己活了下来而女儿死去的母亲,心里必定是饱受内疚和自责的磋磨,日日夜夜的悔恨中,她逐渐形成了一套仪式般的接送行为,似乎只有通过这个近似于忏悔的仪式,她才能赎罪。这和那些依靠自残、自伤来获得现实感的行为何其相似!
“我没……”罗芬的第一反应就是否定,“我……”
“你想清楚。”应子弦打断了她,“想清楚,是要继续这样下去沉溺在这种虚假的自我折磨中,还是要获得真正的新生。还有,不要妄想用这种病态的行为让你老公和婆婆内疚,你比我更了解他们,他们不会。”
罗芬面色惨白,然而应子弦没有看她一眼。一个人如果自己不立起来,谁都帮不了。她可以当罗芬的拐杖,暂时支撑她走一阵子,但她永远不能决定罗芬行走的方向——这要罗芬自己来。
应子弦回去后不久,就接到了王女士的电话,电话里说罗芬愿意积极主动地配合治疗,并且还替罗芬表达了感谢。应子弦挂掉电话,露出了这些天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既然决定要帮助罗芬,她便积极行动起来。单教授那边是不能去说的,要是叫老头子知道她在私下帮助罗芬,非被他骂死不可。但好在应子弦因为专业的便利,认识不少这方面的大牛。其中有一个教授,专业方向是精神分析。精神分析因为治疗时间过长、理论晦涩,在如今的心理学中已是逐渐没落了。现在的心理学更喜欢焦点解决、认知行为疗法,时间短、频率快,几次就能见效。可是有的时候,仅仅矫正一个人的外在行为而不去探究行为形成的内在根源,有点治标不治本的嫌疑。
吴教授看着眼前的学生:“你的一个姐姐?”
应子弦答道:“是的。我想请求老师能给她看一看。”
吴教授笑:“怎么不去找老单啊?我记得他是你的导师吧?”
应子弦道:“我这个姐姐的病程迁延了三年多了,家庭情况又比较复杂,她之前看过几次心理医生,也都没什么用。所以阻抗和戒心都挺强的,我觉得,她这个情况更适合做精神分析,所以想求求吴老师。”
吴教授翻了翻应子弦整理出来的罗芬的资料,大致浏览了一遍,道:“可以,这个案子我接了,不过你知道我的咨询室的收费吧?”
“我知道的,就按您平常的收费来。”应子弦大喜过望,吴教授是业界翘楚,许多人根本搭不上他这条线,想找他看都不一定能轮得到,她也是占了个师生关系的便宜,才得以让吴教授亲自接案子,这时候哪能考虑钱的事,虽然的确很贵。
吴教授和应子弦约好了时间地点,应子弦回去盘算了一番,给王女士打了电话说了情况:“吴教授收费不低的,可能要这个数。我这里还有一点,剩下的可能要麻烦你凑一凑了。”
王女士在电话里连连道谢:“这钱怎么能让你出,你还在读书呢!我来,我毕竟工作了。”
“没事。到时候问罗芬老公去要。”应子弦故作轻松,但是她心里明白,找罗芬的家人要治疗费近乎于天方夜谭,能要来一部分就不错了。不过她在决定帮助罗芬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倒也不是特别难以接受。
她这样四处寻找教授帮忙的事当然很快被单教授知道了。老头子把她叫到办公室,劈头盖脑一顿骂,恨铁不成钢地拍着桌子:“我以为我上次和你说得很清楚了!你怎么就那么轴!非得掺和进去,你是能拿奖还是能评感动中国哪?”
应子弦低着头:“咨询师的职业规定只说不能和来访者有咨访关系以外的关系,可罗芬又不是我的来访者,她只是我的朋友,我只是在帮她找医生罢了。”
单教授一噎:“你还有理了!”
他看看应子弦,这姑娘虽然面上很平静,但单教授知道她很有主见,只要她认为是对的事情,她就会坚持到底。
老头子也很无奈,孩子大了,带不动了。他朝应子弦挥挥手:“走吧走吧,别杵在我眼前,我看着闹心。”
应子弦不知道的是,她走了以后,单教授给吴教授打了个电话:“老吴,我有个学生来找你了是吧?哎对,就是她。唉,这姑娘死倔,我也没办法……是,是,她这回帮人,我要是没猜错,估计要自己贴钱。你看,你那边收费能打个折不?给个友情价嘛!”
吴教授笑:“我怎么听说你把她骂得狗血淋头?怎么又来我这里帮她说话啊?”
“骂归骂,但是该帮的也要帮。我这个学生啊,轴是轴,可是也是真善良。老吴,现在的学生可不比我们那会儿,精致的利己主义者我见的太多了,像应子弦这样的反而是少数,能拉她一把就拉她一把,总不能让她这颗古道热肠的心被社会的冷水泼灭。”
吴教授闻言也唏嘘不已:“谁说不是呢!你放心,这事我心里有数。”
很快,罗芬进行了第一次的催眠治疗。吴教授亲自给她做精神分析,应子弦等在门外,倒不是很担心,她对吴教授很有信心。王女士也在,争着和应子弦付咨询费,应子弦知道治疗是一个长期的过程,以后付钱的次数多着,因此也不和王女士争抢。
罗芬出来后,神情有些恍惚。应子弦让王女士先带罗芬回去,自己留下来听吴教授怎么说。
吴教授让应子弦放心,说罗芬催眠感受性比较强,这个疗法目前看来是有效的,“就是这费用……你确定要帮她承担吗?她家里人不肯出钱?”
应子弦皱眉:“我们先垫付,到时候拿着治疗费的清单去找她家人要。”
要不要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走出吴教授的咨询室,应子弦的微信想起了此起彼伏的提示音。她打开一看,是她加的一个本科微信群,群里面正在发一条招聘信息,说是有公司要雇人发传单,问有没有人愿意一起去。
虽然现在的大学生们生活费都不少,但是钱嘛,没有人嫌多,所以本科群里经常会有各种兼职信息,做家教的、发传单的、暑期打零工的,林林总总。
这些信息本来和应子弦无关,她有理财有积蓄,又是研究生,不需要打工。她对自己的人生规划向来理智,对她来说,为了买一条裙子或一支口红而花时间去赚小钱,还不如用这点时间去看书学习提升自己。但这时她看到这条信息,却犹豫了一下,她想起了罗芬的治疗费。她手指往下滑,翻找着聊天记录,找到了最初发布信息的那个人,和她私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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