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愿者说到这儿,眼圈也红了:“那娃太可怜了,这么小一个娃,唉!这谁想得到,你们说说,咱这儿七十年来救没遭过灾,啥台风地震的,都没!谁想得到啊!老天爷不讲理啊!”
应子弦昨天来时就看到那幢被冲垮的房子了。藻石镇的主街道是一个“丁”字形,那幢房屋就建在“丁”字的交叉口,房屋正对出去,镇的外围尽头就是山。山洪爆发时,滚滚洪流沿着主街道直冲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这座房子。这也是为什么只有这幢房子被冲垮了,而街道两旁的房子只是进水了而已。
“两口子现在都疯了!暂时给他俩安排在镇委招待所里,那边守着的人说哭了一晚上。咱也不是专业的,安慰的话车轱辘似的叨咕来叨咕去,也安慰不到点子上,没啥用。你们搞心理的,这方面肯定比咱强,要不你们去看看那两口子?”
众人跟着志愿者去了招待所,还未到房门口,在走廊里就听到了女人歇斯底里的哭泣。走近了,众人发现房门洞开,一个女人披头散发坐在地上靠着门板哭号,屋里一个男人佝偻着身子,头紧紧埋在腿间,两手抓着头发,一下一下地抖。周围是他们的亲戚好友,各个愁眉不展,围在他们身边,或陪着一起哭,或七嘴八舌地安慰。
女人哭着哭着就嚷:“我就说不让你爸妈带!我就说别放农村老家!你偏不听你偏不听!”她的尖叫陡然爆发,踉跄着起身扑向男人厮打,“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男人先是任由她撕扯,而后骤然站起,猛然挣开女人,指着她鼻子吼:“你个老逼娘们儿!老子爸妈本来在咱家住的好好的,带孩子好好的!你非要说你不习惯和公婆住!你非要老子把他们赶回老家!你——”男人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双眼血一般的赤红,“他妈的你个祸人精!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动手了,狠狠地打了女人一巴掌,力度大到女人支撑不住跌到地上。于是情况变得更为混乱,众人一哄而上,劝的劝扶的扶,整个场子都充斥着乱哄哄的劝慰、怒斥和哭泣。
单教授他们进退不得,尴尬地立在门外,等到里头动静稍微小些了,由一个工作人员进去说明了情况,把这夫妻俩带了出来。
这夫妻俩自得知噩耗后便情绪崩溃,一应后事处理都是由亲朋好友和当地政府工作人员帮衬着弄的,因此对工作人员还算客气,两人走了出来,单教授领着老公,应子弦领着老婆,去了招待所另外准备的两间房里。
这也是单教授事先就制定好的心理干预方案,这个案例当中涉及了不止一个人,而是卷入了一对夫妻和一个家庭。对其中的某个人做干预可能是无效的,需要对整个家庭系统以及其中的动力都进行干预。不过在这之前,安抚当事人的情绪,是他们最先要做的一件事。而这种情况下,同性之间总更容易建立起信任和关系,所以单教授和应子弦一早就分好了工。
应子弦的干预进行得并不顺利,这是她意料之中的事。这对夫妻正处于危机的应激期,这个时期人的各项认知功能都减退了,本能的情绪反应占了上风,很难有效地做出一些反应。何况这件事情的确给她带来了毁灭性的打击,没有人知道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在绝望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来。
上午结束的时候,陶梦泽和应子弦走出房间,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长长吐出一口气,应子弦安慰陶梦泽:“慢慢来吧。明天用保险箱技术试试。”
临近中午,是吃午饭的时间了,陶梦泽问:“你和我们一起还是和你家那位队长哥哥?”
闻铭一早就和应子弦分开了,应子弦跟着单教授做干预,他则带着队员继续做灾后的清理工作。两人各忙各的,还没联系过。
“我打个电话问问他,中饭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应子弦拿出手机拨号,那头铃声响了很久却无人接通。
“没人接,我和你们一起吧。”应子弦也没在意,她昨天看过闻铭救灾,那真是水里泥里的摔打,洪水退去后留下的寸厚的淤泥,泥石流爆发后从山上冲下来的沙土石块残枝败叶,全靠人力一锹锹地铲。遇到整根被冲下的树木,还得合力去扛,一天下来浑身是泥,这种情况下不带手机也正常。
她和陶梦泽往寸草心志愿服务队的营地走,看到队里一个负责地质勘探的男人冲着政府工作人员大喊:“我早说了那塘会出事!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工作人员脸色沉得简直能拧出水来,没有功夫理会那个男人,忙不迭地打电话:“是,鸭扁塘出事了,决了一个口……”
同一时间,周围那些当地工作人员的电话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他们接到电话的脸色是同样的沉重,而后不约而同地往同一个方向疾走而去。
“那不是黄书记吗?他也来了,是出什么事了?”陶梦泽示意应子弦看向人群中一个中年男人。
那是藻石镇的镇委书记,昨天他对寸草心志愿队的到来表示了感谢,还给他们介绍了情况分派了工作,现在他一脸愁容,一边快步走,一边还不停地对身边人交代事情,电话就没断过。
陶梦泽惶恐不安:“到底怎么了?人心惶惶的。”
应子弦拉住了那个也要赶路的勘探地质的男人:“蒋哥,发生什么事了?”
蒋哥急着要走,头也不回:“鸭扁塘决口了,听说卷了几个人,其中还有北斗星救援队的。”
陶梦泽看到应子弦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上去握她的手,双手冰凉。
应子弦在原地站了几秒,想也不想地跟着蒋哥去追大部队,尽管她此前甚至不知道藻石镇还有个鸭扁塘。
陶梦泽一把拉住她:“你干嘛去?不一定是闻铭!就算是他,他从前是当兵的,又是特战队的,肯定会水!部队里有专门下水的训练的!你去了也是添乱!”
应子弦却联想起了那个久无人接的电话,她拂开陶梦泽的手:“我不干别的,我就去看看,我去看了我才放心。”
陶梦泽拦不住她,只能看着她小跑着去追那群人。
那群人走路的速度很快,应子弦跑着才跟上了他们,他们也不过瞅了应子弦一眼便不再理会,实在是此刻也无心关注别的。应子弦跑得气喘吁吁,鼓噪的心跳和沸腾的血液一再提醒她此刻的生理和心理状况,她学过很多技巧和方法可以让自己放松身体,但在此刻却什么也做不到。
路渐渐往上,开始往山里延伸。山路很不好走,灾后的山路已经不能称之为路了,树木倒伏在路中,大大小小的石块错乱堆叠,人们只能从缝隙中寻找可以下脚的地方,就算找到了,踩下去也是一脚泥水,拔|出来带出一脚的黄泥,双脚都重了很多。
人群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蒋哥本以为应子弦这样娇滴滴的姑娘跟着就是来添乱的,没想到她却不用人帮,自己咬牙紧跟,为了不掉队,有些路段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的。
他叹了口气,给应子弦讲了一下情况:“鸭扁塘是在山腰上的一个水塘,我昨天提醒过他们,泥石流和洪水爆发后,对地质和山体都会有影响,要让人去看看水塘的情况,没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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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鸭扁塘不大,原来是山上天然就存在的一个小水塘,后来镇民们买了些鱼苗投进去,平常也没人专门去照顾看管,纯粹让鱼苗天生天长,隔两年就在冬季放水起塘,捞上的鱼、河蚌等大家平分。
应子弦一行人终于爬到了山腰,站在了鸭扁塘的塘堤上。鸭扁塘确实不大,这是应子弦的第一印象,小小的一个塘,三面环山,此刻塘中由于暴雨和山洪而泥水浑浊。应子弦看到是有一个决堤的缺口,但此时已经被就地取材用烂泥石块等堵住了,还在缓缓往外渗水。
一个武警战士过来和他们讲解情况:“决口的问题容易解决,这塘不大,很快堵住了。就是决口的时候有几个救援队的刚好在旁边,被一下子卷进去了。我们战士救上来了两个,还有一个好像情况不大对……”
不用他说,应子弦也看到了,不远处围着一群人,有人不断地在吼:“医生呢?有没有医生?!”
应子弦忽然没来由的一阵心悸,她拔腿往那个人堆的包围圈跑去,拨开人群奋力挤进去,然后看到了地上的闻铭。
“哎你这姑娘怎么回事?”被推的人不满地嚷嚷,应子弦却全然听不见了,她眼里只有那个在地上不断颤抖的男人,那是她从来没见过的闻铭。
闻铭抱着头不断发抖,窒息的濒死感如影随形,他不得不张嘴急促地喘息,身上的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好似泥浆一般将他裹住,要拖往黑暗深处。心脏一阵阵尖锐地痛,胸腔的压迫感像山一样压下来,肺部更像是要爆炸,充满了不安的惊恐的焦灼。耳边隐隐的人声忽远忽近,憧憧的人影在他眼前晃过,但他无法聚焦视力,有某一个瞬间,所有的嘈杂仿佛刹那间褪去,他短暂地得到了片刻的安宁,但随后,那些声音——那些他早已熟悉的声音——如跗骨之蛆,又一次从地下涌出,蠕动着缠住了他:“队长!救我!”“队长……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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