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如果……可以的话,三姑奶奶说最好能请个太医过来。”显然王善保家的也知道邢三姨的要求有些不靠谱,迟疑了一下,这才吞吞吐吐的说道。
邢夫人将擦手的巾帕大力的丢回脸盆架上,冷笑一声,说道:“她倒是好大的脸,还要请太医,我这边病了,都未必有那个福气能请太医过府呢,她还真好意思,当自己是什么金枝玉叶不成?”对着王善保家的挥挥手,“不用理她,让她作去,你只要保证把养家银子按月给送过去,饿不死她就行。”
听到邢夫人的这句“饿不死”,王善保家的面露古怪之色,犹豫了一下,神色忐忑的将邢三姨的话转给邢夫人听:“太太,三姑奶奶说京城花销大,太太却还按照原来的规矩给养家银子,根本不够用。三姑奶奶说,太太要想饿死她就直说,不需要拐弯抹角,费这么多事,她会选择不给太太添麻烦,直接自我了断,进而还能给太太节省下不少钱粮……”
“哈?养家银子不够?”邢夫人一面往外走,一面打断王善保家的:“全哥如今在书院读书,一应花销都是从我这边另外支出,但是在给她的养家银子我却没有扣除全哥那一份,还是照着全哥和他们一起生活给的,明明我是多给,怎么到了她口中,却成了少给?”
回头看了跟在身后的王善保家的一眼,邢夫人又道:“纱织的表婶在落春对外出租的宅子里作厨娘,纱织的父亲负责府中的采买,他在采买的时候顺便就把那边的伙食一块买了回来,以至于那宅子每个月单伙食费就剩下不少。你家大郎和他媳妇负责邢家的采买,别当我不知道,他们也搭着这股顺风车,还不知道省下多少呢?这还不够花,给多少才算够?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我这边给那边的钱就是这些了,再多了没有。真要想死不用和我说,直接付诸行动就是了,回头我会念在姊妹情分上给她风光大葬,别在这里拿死呀活的威胁我,没用。”
听邢夫人点出儿子和儿媳在采买上的猫腻,王善保家的干笑着,老着一张脸说道:“这,这……大郎他们也是没法子,被逼无奈。三姑奶奶每次就给他俩那么点钱,但是伙食上鸡鸭鱼肉不能少;所用的胭脂水米分也都要求是上好的;作新衣,又挑花色,又挑布料……若是按照三姑奶奶的要求,靠她给的银子哪里供应的起,偏三姑奶奶手紧的很,再去索要,十次有八次拿不到钱不说,反而招致一场臭骂,无可奈何之下,他俩只能另想办法了。”
面对王善保家的“诉苦”,邢夫人斜瞟了她一眼,脸上浮现一丝微笑,说道:“行了,你也别在这里替三妹妹哭穷了。我还不知道你们,哪怕是蚊子腿上的肉也要想办法刮下一层皮来。不过这也什么,‘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只要他俩不耽误差事,我无所谓,才没这个闲心去给你们去算这个帐,只要记得把我刚才的话转给三妹妹就好了。”
王善保家的跟随邢夫人身边多年,深知邢夫人的性子,这些年婪取财货,堪称雁过拔毛,锱铢必较,现在竟然变大方了起来,真让人难以相信。处于怀疑中的她不由得掐了自己一下,感觉到疼痛,这才相信刚才发生的是真的,看来太太是真的有所改变。王善保家的不由自主的回想起当年犹在闺中的邢夫人来,看着当年犹如珍珠一般的少女自从嫁入府中之后开始向死鱼眼睛蜕变,她心疼,但是又无计可施,如今……王善保家的眼眶不受控制的湿润起来,对邢夫人的这种变化,她是由衷的高兴。
☆、第24章
邢夫人正在落春房里和她说话,身旁摆着落春绣了一半的燕子春归图,将她扎了不少小洞的手握在手中,心疼的说道:“虽说针绩女红要紧,但是像咱们这样人家,这些事都有针线上头上的人动手,若是不喜欢,你身边的人难道府里养着她们不是让她们做活,而是闲磕牙的?只要懂个一二,将来不受人家的拿捏就可以了,哪里需要你这么辛苦。你看看你的手都被扎成什么样子了?品绣你们到底是怎么伺候的?”
落春见邢夫人迁怒于她身边伺候的人,忙为之说情:“母亲,不管她们的事,是我自己喜欢弄这个。再说,学针线哪有不扎到手的,刚开始都这样,等以后熟练了,技艺上去了就好了。我在老太太那里看到一副‘慧纹’璎珞,上面的刺绣不落窠臼,别出机杼,可谓是大师级别,我要是有一天能达到那个水平我就心满意足了。”
“年纪不大,心倒是挺高。”邢夫人调侃了一句,拍了拍落春的手,嗔道:“还等熟练和技艺上去了就好了,恐怕不等到那个时候,你的手先被扎成马蜂窝了。这东西易学难精,要想学好,可不容易,而且非常伤眼睛。咱们家针线上头的人还算好的,外面的绣娘早早的就熬坏了眼睛,甚至有的年纪再大上一点都已经看不见东西了,而且因为长时间低头刺绣,腰、背、肩和脖颈都出了问题。我们这样的人家,又不靠着这个吃饭,也没人指望你成为一代大师,何必这么辛苦。至于老太太屋里的那副璎珞,你说人家绣得好,那是因为作这刺绣的姑娘并不是绣娘,本是出身书香宦门之家,精于书画,因此所绣之物这才于那些匠工们分开。你要想达到人家那个水平,可不是刺绣水平娴熟就行了,还差得远呢。”
落春当然知道从“匠”到“师”中间还差得远呢,何况她目前的水平,连匠的水准都没达到,充其量不过一个学徒工罢了,但是空间中有众多各派名家刺绣学习资料,能够博取各家之长,而且在这上面被教导她针线师傅称赞有点天分的落春觉得自己在这个技艺讲究敝帚自珍的年代,还是很有优势的,因此对邢夫人的说法很是不以为然。正要反驳的时候,贾母那边派来丫头传话说王熙凤被查出有了身孕,让邢夫人和落春过去。
邢夫人和落春起身来到贾母正房,屋里一片喜气洋洋,王熙凤坐在贾母身边,也是一脸喜色。作为老人,最欢喜的就是看到家族人丁兴旺,何况王熙凤自嫁进来之后,就很得她的心,因此贾母拉着王熙凤的手,笑得合不拢嘴,一迭声的命人先是传话给前院,又吩咐厨房摆酒庆祝,跟着又告诉鸳鸯,让她回头开箱子取几件她早年收着的老东西给王熙凤,用来给她肚子里的孩子“压命”。
落春觉得自己有时候是个非常矛盾的人,因为她会在大家都欢笑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会想到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就好比现在,在这个充满喜气的屋子里,她没有到贾母和王熙凤面前凑趣,说些恭喜的话,反而把目光投向了坐在王夫人下首的李纨身上。虽然李纨看上去和大家一样面露笑容,但是落春却注意到这笑意并没有到达她的眼底,不过是浮于表面,虚应故事罢了。甚至,落春在李纨的眼里还看到了一抹嫉恨,但是因为这一抹神色在她的眼里一闪而过,等落春想细看的时候,已经看不到了,李纨的脸上只剩下了敷衍的笑容,所以她怀疑自己刚才的感觉可能是错觉。
不过或许并不是错觉,因为李纨完全有理由去嫉恨。尽管贾兰作为府中第四代的第一人,但是他的到来,并没有在府里引起多大的波澜,因为那个时候贾珠已经重病缠身,性命垂危,比起长大成人,并且只要好起来就能看得到光明未来的贾珠来说,府里人对他的关心显然要比李纨肚子里那块还不知道是男是女的那块肉要高的多。
或许对眼看就要失去丈夫,守寡在即的李纨来说,这个孩子的到来对她是一种救赎,一种安慰。不过对贾府来说,贾珠将要死去的悲伤完全冲淡了李纨有孕的那一丝喜气,更何况,在那时,王夫人认定是李纨克到了贾珠,这才导致贾珠的早逝。贾母虽然对此说法不置可否,但是也没有给予否认。或许在贾母的心里,就算贾珠不是李纨克死的,但是作为妻子的李纨对贾珠的死亡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都是她这个做妻子的没有照顾好贾珠这个丈夫。内宅的两大巨头都是这个态度,所以李纨并没有因为怀孕而被另眼相待。
贾兰作为遗腹子出生,因为正值贾珠的丧期,贾兰又要守孝,所以不管是满月、百日还是周岁都没有大办,只是在府内简单地庆祝一下,然后随手赏了几件玩器下来,一点都不像贾府平日里行事作风。之后,贾兰虽然是府里第四代里的第一人,又是个男丁,但是总是有意无意的被忽略,众星捧月的对象依然是贾宝玉。而且有的时候,作为二房长子嫡孙,他在贾政和王夫人那里的存在感甚至还不如贾环这个姨娘养的庶子。对比之下,你让李纨的心里怎么能平衡?
在贾母这边吃完席,邢夫人、王熙凤和落春一起坐车回大房。车上,邢夫人看着王熙凤尚未鼓起的肚子说道:“如今你身怀有孕,就不用到我这边立规矩了。再者,这怀孕可是大事,需要时刻小心,你如今管着家,劳心费神,这肚子里又有一个,哪里吃得消,你要不和老太太说一下,先把手里的事情交出来安心养胎,等生产完毕再继续管家也不迟。”
开玩笑,生性好强,喜欢使权弄势的王熙凤如今好不容易开始协助王夫人管家,刚尝到一朝大权在手,仆从前拥后簇的风光,哪里舍得就此放手。在贾母房中一开始得知怀孕的喜悦褪去后,王熙凤就考虑到了这个问题,那时她心中不由得埋怨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但是没想到的是,不管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没有提到她交权的问题,因此她自然也不会犯傻,主动提起。王熙凤自恃身体强壮,觉得就算怀孕也没问题,应该能应付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