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出内宅,三表姊便见思夏的帕子落在了位子上,出去送时,恰巧看见那位咳得红头胀脸的人,便料定是那位多话之人了。直到那群人闹哄哄出去了,她还倚在门框处看。
宝绘同渥丹一左一右将思夏扶上了车,张思远上马,绕车三周后向胜业坊郧国公府而去。
城门坊门因红白之事需查过公验,加之皇帝赐婚,守在城门坊门的人已知情,查验过后说了几句恭喜话,还得了些喜钱,乐的眉开眼笑。
实是因皇帝赐婚,婚礼办得隆重,一路至郧国公府,树上更有彩绸花灯,宫里拨了教坊司的人奏乐踏歌,担忧百姓观看时出事,除了武侯随时待命,金吾卫也临时派了人过去。
万千灯火之下,张思远从未感受过这等开心,那一抹憋着的笑容从嘴角划过下颌,一路抵达四肢百骸,将周身毛孔都炸开了。
临到郧国公府大门前,杨家几个年轻人便索要障车礼。今日的彩礼除了郧国公府备下的一部分外,更有圣人所赐的一部分,张思远的两个堂弟解决了此事后,这才让堂兄接了新嫂嫂入门。
张思远至府门前停马。思夏下车处,已有侍女铺好了九块锦绣毡褥。她踏着毡褥前行,待她走过第一块时,立刻有侍女将这块转到最前方的一块之前,依次拼接成一条色彩斑斓的道路,此为时下流行的转席俗礼。
待思夏进门后,等候在府上的宾客皆从西角门出,再从正门入,躝新妇迹,图个吉利。
二人被人引往内院,又依次跨火盆、跨马鞍,于青布缠绕成屋的青庐中拜为夫妻。
随后有侍女捧上纳采时的九物,合欢、嘉禾、阿胶、九子蒲、朱苇、双石、绵絮、长命缕和干漆。时人说这九物皆是吉利之物,取胶漆之固、取绵之柔、取蒲苇之软可屈可伸、取嘉禾分福、取双石义在两固等等。
更有侍女捧过合卺礼所用的葫芦和短刀,以及合劳礼所需的羊肉。
奈何这之前需得新郎君吟却扇诗,这诗便是秦仲舒今日散衙后才塞给他的。
张思远根本没背下来,就自己立马做了一首,念完之后,周遭人群便喊:“新妇子,催出来!”
思夏倒是没为难他,慢慢移扇,先露额上染成的鹅黄,其次是新月弯眉,再之后是眉心和两颊的花钿,直到白瓷一样的下巴露出来,众人才看清了这张灼若芙蕖的脸,果真如张思远催妆诗里所说一样——天与娉婷宛仙神。
思夏静静地看着他,十数日分别,她偷偷摸摸在心底里描绘了无数遍。
那时,她与他还喜欢躺在草地上,感受得到畅畅惠风;她与他围炉下棋,享受着不足为外人道的气氛。
纵然知道地有南北,字有变革,可眼前人是穿越风霜而温情不减之人,也愿意相信他是历尽千帆而慈悲难掩之士。
烛火在他身后堆叠出一晕又一晕的光,他可真是个菩萨,是她的菩萨。
思夏接过张思远递来的半口葫芦,抬袖掩面喝了。张思远原本担心她喝酒不顺畅,偏到合劳礼时,思夏担心他吃素日久,甫一沾荤会恶心,果不其然,她看到那张俊脸上有微微迟疑,继而一个猛劲儿咽了下去。
思夏忍俊不禁,今日他可真是丑态百出。
待二人结发之后已到了子时。
外间宾客哄抢了教坊司的人,各个搂在怀里大吃大喝起来。新婚夫妇二人则被人引去了静风轩。
侍女们颂了祝词后便退了出去。
思夏离开这里十数日,再看这张灯结彩的景象,竟如同初次到这里一样,屋里也已装饰一新,再不是他原来喜欢的素净,窗子上、屏风上尽是喜字。
长案两侧是一对大红喜烛,格外耀眼,案上还有成奇巧花色的菜肴。张思远看了看咬唇呆愣的思夏,牵着她的手走至案前,又将用红丝绦绑着的筷子解开,递给她:“饿坏了吧?”
思夏心扑通扑通跳炸了,他们已经那么熟悉,可她双手不听使唤,握着筷子在发抖,干脆直接搭在案上,没话找话说:“刚在外祖家有没有伤到哪里?”
张思远微笑:“有娘子护着我,不曾伤到。”
思夏点头,慢慢呼出一口气。
今日他二人同饮了几杯酒,思夏酒量不佳,转瞬便飘飘然了,靠在他肩头,闭着眼养神。张思远看她脸颊绯红,脖颈修长,两肩窄瘦如削,再嗅着她的一呼一吸,心里痒痒的。
摸了摸那张柔软的脸,将额贴上她的额,闻着她身上的檀香,问道:“这十几日想我了吗?”
思夏握住他的手,一根一根捋他修长的手指,想要笑,然嘴已被封住,她局促地睁眼,看着闭目的他。她松弛了,也闭目,感受着他温柔的动作。
那个动作越来越深,思夏依旧没学会换气,憋的脸发胀,张思远察觉不对,停下来,思夏大口大口喘气,捂着跳动的腔子。
平静下来,她学着他的样子贴了上去,将他压倒了。他嫌她头顶的珠钗步摇等太煞风景,叮叮当当的耽误事。
他不得不起身,像个侍女一样要给她卸妆,思夏要推拒,已听他道:“你不要动,我来。”
思夏服从,他将她头上装饰一应除尽,又揭了花钿,这才看清了那个本来的她。
思夏看着他也卸了一身累赘,只着一身中单,随即脸红起来,慌乱之时,身上衣衫已被他三两下除了下去,也只剩中单挂在身上。
随后他说:“喜宴太素了。”
才刚合劳礼时,思夏还看他吃羊肉是吞下去的,本以为他会不舒服,此时要食荤,难不成是被那一口羊肉撩到了?
她一时想不出给他吃些什么才好,随口问:“要不先来几个肉馄饨?或者古楼子、炙羊肉、切脍……”说了一连串的荤菜似乎都不和他胃口,遂喃喃道,“让我想想还有什么。”
张思远一脸奸诈地凑到她耳畔:“佳人秀色可餐,我还吃别的做什么?”
第一零一章
床幔放下,上面悬挂的银质香球东摇西摆,有的还撞到一起,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动。
一方天地之间,那一片片的合欢花朵朵绽开,斜风细雨慢慢落下,花瓣偏离枝杈。随后,新一轮的花瓣也缓缓绽开,再随着斜风细雨落下,渐渐地形成一场柔软的花雨,洒入涓涓溪水中,星星点点,艳丽无匹。
花雨渐渐止了,思夏叫了声“阿兄”。她叫惯了,脱口而出的自然是“阿兄”。
声音极软极糯,仿佛一阵煦煦春风。张思远并不高兴,哑着声音命令:“叫我名字!”
思夏乖觉,听之任之,叫了一声“慕之”。
——“你看啊,我们的名字里都有‘思’,虽然……很多人的名字里都有‘思’,但是只有你适合当我妹妹。”
从前他说得小心翼翼又外加讨好,以致思夏驾轻就熟地叫了多年兄长。现如今,身份不一样了,称呼自然也要变。
“慕之。”她贪婪地叫了几遍。
之后,她抬手,捧着他的脸,描摹他浓墨般的眉,向下走是眸子,那双眸子里有小小的她。
他的鼻尖戳到了她的鼻尖,再一偏头,他的唇向樱桃小口凑近。
之后,他扯过袍子披上,倒了杯水饮下。前头送进来的水已凉了,他却喝得痛快。回头一看思夏,她已经坐了起来,用被子将自己包了个严实,唯独一张小红脸露出来。
可爱,可爱。
张思远也给她喂了水,还涎着脸挑逗:“你还有力气坐起来,看来是我无能了。”
思夏刚喝下去的水在翻涌。他还想多能耐?
他无师自通了一些羞耻手段,思夏像是跳进红色染缸中被捞出来一样,再被他绣上粉红色的合欢花。这样一看,他收获不小。
本知无欲则刚,奈何心有贪恋。他贪恋的是她,有了她,心便积满了光。
他将她鬓角发丝别于耳后,看着那张脸像煮熟的虾子,莫名笑了。她是一壶清酒啊,抵在他心间,醉了整个人。
思夏盈盈的眸子潋滟如水,已羞得不知东南东北,撑着力气翻了个身,不想再看他了。困意来临,闭着眼要睡去时,身后的人又有动作。
思夏反应过来,紧张地拉住被子,颤着声音道:“我……我累极了。”
张思远失望地“嗯”了一声:“好,睡吧。”
他却是怎么都睡不着,翻来覆去床总是动。
思夏被他闹得无法,睁眼翻身,看他紧皱眉头,似乎还在咬牙,一只手紧抓着床沿。从前他二人躺一张床上他睡相安稳,今日这是什么德行?
他也睁开眼,看到她蹙眉,猛地将被子一扯,盖住她的头,别看她会好一点。可她将被子拉下来,焦躁道:“你要憋死我?”
张思远:“……”
是你要憋死我!
思夏再次背过身去,之后她“哐当”一声翻过来,一副坦然赴死的状态,大义凛然道:“你来吧!”
“……啊?”张思远惊得声音劈了。
“我说你来吧!”思夏这几日睡得极少,此刻更是疲惫,赶紧完事赶紧睡。
他生怕今晚把她折腾坏了,思及来日方长,以后慢慢来就是了,是以极力忍着。偏是她非要招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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