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大约不知道吧,去年东突厥南下,是我撺掇的。在这之前,汉王要求娶冯氏女,我想毁了冯扬志的掌珠,顺道栽给汉王或者张思远,这样就太有意思了,周赟军队的头领和汉王搅到一起,他就离死不远了。只可惜,那次没成事。”
“行宫那次,其实我想派人去行刺的。可惜啊,发现恒王派了人。”晁毅说到此处乐个不停,“不管最后有没有成功,那都是子要弑父啊,周赟自诩明君,却落到被儿子算计的地步,好笑不好笑?”
“我其实对谁当太子谁当皇帝并不感兴趣,我只对谁死了感兴趣。最好都死光了,这样进去没人给周赟俯首称臣了!”
端王觉着这人简直丧心病狂。
“看看周赟都宠信了些什么人,傻贵妃,草包汉王,阴险恒王,好容易有个太子忠厚仁孝,他却天天怀疑太子会谋反,知道太子有病却天天折磨他,这是为君为父之道?虎毒不食子,他算个什么东西!”
说到这里,他有些挫败了:“公主竟然……选了这种人做皇帝!”
……
端王体会到了罄竹难书的真正境界,他手腕都酸了,以前读书写字的时候都没这么累过。
晁毅却觉着,他到底是留了善心的,否则当时就该杀了思夏,或者拿她逼张思远自杀。
张思远去见他时,他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晁毅有时真的羡慕张思远,同样是公主之子啊。想到这里,他觉着他这个公主之子的身份终究是低于他一阶的吧。毕竟,他的生父不过是个面容俊郎的普通人,只因被慧娴大长公主看上而当了面首。
生母年纪大了,堕胎只会毁掉自己的身子,这才将他生了下来,却是随便塞到了一个人家里。
晁毅平静地道:“可否将那个手炉给我送进来?”
那是思夏给他的手炉。他一贯手冷,可底下的人只知道让他天冷加衣,却从不知他其实手冷。
张思远也是平静地道:“我的人,不是你能惦记的。你该庆幸,你不是先被我找到了,否则你现在可不能在这说话了。”
张思远将那两张王右军的字放在了他面前:“我说过了,送出去的东西,不会再收回来。想必你送给大理寺卿,也有些不舍吧。”
张思远厌恶他,哪里会送什么真迹给他。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他,是否有眼光罢了。今日得知他便是当年的始作俑者,张思远恨不能亲手撕碎了他,他是有什么脸面请他递手炉的?
晁毅知道,当初张思远为何送他这些,不过是告诉他,他败了。当着张思远的面,他把那两张字撕了个粉碎。
张思远也不恼,依旧平静地说话:“撕了也好,少了一份赝品!世人千金不可得的东西怎能在这里给你这种人看!”
晁毅听到“赝品”二字时,眼神有些恍惚,随即又笑问:“要怎么处置我?”
左不过是千刀万剐。他想,今日这卷宗递上去,狗皇帝一定气疯了,届时杀了他,再昭告天下,世人一定会将他的窝囊劲再度重提,只要能让狗皇帝难受,晁毅便高兴,这也是他主动留线索让人发现的原因。
“你于国于家无利反而有害,根本不需行刑人废这么多事。你当世人都是你这等丧心病狂的贼子吗?”
晁毅在错愕中被内侍按到长凳上,双手被绑在一起,双肩被按住,双脚被按住,动弹不得。这屈辱的姿势,他从未想到过。
张思远拉下眼眸,忍住沸腾的心血:“不要虐杀,给他个痛快吧。”
圣人让他来此听审,又让他来监刑,是……让他来解恨的?圣人处置这等人,只四十杖,驿站小吏抵驿不更换马匹便要杖八十,这等乱臣贼子却只用受四十杖!
圣人下这种旨意不是要保这种人,是要捏住他张思远吧!
夏日里蝉鸣声声,刑房内有脊骨断裂之声,血腥气飘至张思远鼻底时,他觉着这味道令他恶心。
他出宗正寺时,胸腹间愈发焦灼,喉咙处再度涌上血腥气,他扶墙缓了好久才觉着周身力气恢复了。
端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待他行走时,才跟上去,喊了他一声:“慕之!”
张思远回眸,端王道:“今日的事,你……还有那位小娘子,你们看开些吧。”
老半晌,张思远才颔首。是了,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他再拔不出神思来,还怎么与思夏共度余生!
端王又说:“圣人等你去复旨!你千万仔细回话。”
第九十八章
张思远去紫宸殿之前,先回郧国公府换了身衣裳,将那汉王和恒王的东西暂且搁置,唯独带上了有关中书令的一些东西。出门之前,他还正儿八经地写了点东西。
他到紫宸殿后,听说圣人正在歇晌,他则在紫宸殿的廊下侯着。
圣人该是已经知道了宗正寺的事,只是等他来听一耳朵。
那人做下那些伤天害理之事,圣人只给了这么个处置的法子,还是有意义的四十杖,分明也是怨着张思远的。
当年因为驸马突然离世,张思远晕厥昏迷,长公主就差指着圣人的鼻子骂了。圣人宠了多年的妹妹对他失了所有信任,他也有怨气的吧。
他的臣子因为旁人一句撺掇而饮毒自尽,流言却说他杀了人,身为帝王,难辨清白,自然会气。
圣人没公开处置人,是不想旧事重提,不想再让人提那些前尘往事,不想再让世人记得他在慧娴大长公主面前做个提线木偶的事,更不想让世人知道他能让万国来朝却独独有国人对他不臣的尴尬。
可圣人却让张思远知道真相这是告知他,他并非昏君。明面上,世人会说圣人怜爱妹妹、宠信臣下、体恤外甥,可内里却是赐了张思远一柄刀啊,剜其肉、刺其骨,诛其心。
端王说,让他仔细回话。
他想着,是得仔细回话。
待皇帝起身后,见到他时,有些愣。真没想到他能穿得这般正式,衣紫束玉,像朝参的官。
皇帝也不同他兜圈子,问:“宗正寺的那个人怎么样了?”
“臣有罪。”张思远叩首。
那四十杖要不了人命,可他硬是让行刑人杀了晁毅,他必须得死!杀父害母意欲染指心上人的仇,他若不报,真是白读了那么多年的圣贤书。
张思远淡然地回:“他殁了。”
“你都知道了?”
“是,臣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张思远看他发难,也不腿软,也不头麻,只是平静地回话:“臣知道此贼阴险狡诈。——臣有一事要说。”
皇帝向下扫了一眼,胸腔中积蓄起怒火,可眼角却模糊了,强压着郁闷,努力让声音正常:“你回家去吧,给你爷娘上个香,其余的话,不必说了,朕也不想听。”
张思远将自己所捧之物举得更高,坚定道:“臣有话要说,请陛下恩允。”
皇帝老半天才道:“说!”
张思远却没直入正题,而是说:“臣年轻不懂事,若是有什么不中听的话,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审视着底下跪得端正之人,恭敬与紧张、防备与敷衍齐齐在他身上,一时又恨不得以忤旨的罪名发落了他。到底是他如此正经地来,皇帝愿意一听:“你也别急着讨恩典,若是你说出什么大逆不道之言,即便朕有心饶你,国法却是不同意的。”
皇帝一指底下,王欢便下去将张思远托举的一沓纸张取上来了,其中还有一道折子。
皇帝打开来看,张思远就正经八百地道:“宗正寺那人说了几句话,臣又写了几句话,为了方便陛下迅速知晓,臣捡着提纲要领说。中书令身处国家均衡之位,贪财受贿,此其罪一;排除异己,此其罪二;构陷储君,此其罪三。”
张思远抬头,目光灼灼地正视圣人,将数年来压在心底的怨倾斜出来,听起来是简简单单几个字,可那折子上均有详细事件记录。
御座上的皇帝却笑了:“你平日里养病,朕竟不知你还做了这些事。”
张思远却道:“臣只是闲来无聊,又觉事件蹊跷,早前有冤难诉,为今呈于御前,恭请陛下做主。”
皇帝猛地咳了起来,王欢吓得面如死灰,给皇帝拍背顺气,又忙不迭地劝:“宅家,可不能多想啊。”
皇帝却抖着手指着张思远,断断续续道:“你、你报复朕!”
“陛下为天下人君父,臣敬之爱之,绝无此心。”
然后,他额上便被那道折子砸了。他重新跪端正,感受着额上渗出的血,眼周酸了,思夏头上的伤该是比他这伤痛上十倍吧。
“陛下要处置臣,臣也绝无怨言。”
“你真当朕舍不得杀了你!”
张思远不想说话了。世人说今上忍辱负重多年,开拓进取多年,是时人称颂的好皇帝,亦是是后人读史时称颂的好皇帝。
可圣人也终究是凡人,有凡人之野心,也有凡人之疑心。他翦除了慧娴大长公主羽翼后便处处防着张驸马,若非他的疑心闹得君臣离心,又怎会让宵小之徒趁虚而入。
他纵容几个皇子几个臣子搞垮了储君,却因丧子太过难受而舍不得处置他们,以致让现下的局面越来越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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