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是小错?”
“这怎么可能不是小错?”
老高的话语忽然一漾:“学问是没有止境的。”
我们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错误”和“学问是没有止境”之间有什么一毛钱的关系。
这个在文艺所来说算是最会上课的老教授转向我们,侃侃而谈:“有人说:‘你们文艺学不专业啊,说理论吧,不如哲学系的专业;说文学吧,又不如人比较文学的人读的精。’我想说,我们文艺学,从创办之日起,它所肩负的使命,就是这种不专业!这种跨学科性,才是我们文艺学的精髓!”
一直在搞大众文化研究的老高一顿,使用了一个经典质询句,语笑嫣然:“同学们,你们说对吗?”
……
据说在文艺学必读读物《意识形态国家机器》中,阿尔都塞提出了一个很经典的质询(hail)理论。大概意思是,当权威给你说了“How are you”时,其实就是在召唤你,而如果你选择了应答,哪怕只是“I am fine,thank you”这样简单的回应,你都已经顺应了权威的逻辑,被对方征兆,而后顺从地占据社会秩序指定给你的位置,主动承担他要求你承担的角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还是他自己在课上讲的。
……
老高,你想干什么= =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可是这个问题实在是太无敌了,简直就像是赵匡胤想要迁都,而赵光义说“在德不在险”一样让人无法拒绝。难道我们要承认我们就是不专业吗?
于是教室里顺势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控场一流的老高得到了满意的回答,心满意足地转过了头,继续对已经斯巴达的老周说:“所以,孩子以前学古代文论,现在想通了,想去探索大众文化的奥妙,也是合情合理的嘛!你啊,不要禁锢孩子的选择嘛!你不觉得樊殊翘课,还翘的是你的课,这说白了,就是对你、对你教的内容没兴趣了吗?”
小伙伴们惊呆了。
我的嘴张大了。
樊殊脚下趔趄了一下。
我旁边鹤师兄那刚才还很灿烂的脸登时就僵了。
……
……
我第一年考研的时候,樊殊也在考研,虽然我们始终不知道他一个归国华侨为什么要老老实实考研。那一年他在文艺所造成的轰动实在太大,导致我也有所耳闻。
首先是初试。樊殊中文不好,英文很好,他考研初试英语满分自不必说,但其他科的分数加在一起也轻松四百往上就让人无话可说了。据狗师兄后来打听,樊殊是花了三个月,把所有的考研用书一个字一个字硬背下来的——是真、一个字一个字,因为当时他还好多字都只会看不会写呢。
至于为什么别人三个月就能背下十几本书,而我准备了大半年还得再考一次,那可能真的是智商问题。
然后就是复试,笔试不用说,面试的时候老师们一问才知道,樊殊居然是放弃了巴黎高师的机会来这边的。
巴黎高师是什么水平?那是1794年由法兰西第一共和国国民议会下令创建的,每年只收两百多人,是法国的贵族学校、是顶级文论家的摇篮啊。文学理论常读的几大“圣贤”,罗兰巴特、福柯,这些哪个不是巴黎高师出来的?
说一句诛心之语,如果有机会能去巴黎高师教学,估计全所的老师都会毫不犹豫地辞职,而学校还只会准备好路费撒花欢送,根本不会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只会让老师们千万别忘了自己“曾是BN人”,有空多跟校方负责人谈谈,看咱两家能不能成个友好学校,互派点老师学生交换讲学?
好多人私底下都觉得他脑子是烧坏了。
当时也有老师们直接问出来,而樊殊的回答也很简单:“因为爱。”
热泪盈眶了。
这是怎样的精神境界啊!这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好小伙!
樊殊是我们所里真正的天选之子。
☆、决战会议室之下
后来在樊殊入校选导师的时候,老师们给了他最大的权限,承诺他可以全所随便挑,拍胸脯保证无论他想选谁都行,哪怕想选年老师,所里也能想办法返聘回来。
文艺学主要有四个方向:文艺美学、西方文论、文学基本理论和中国古代文论。除了古代文论,其他三个方向或多或少都与西方有关系。文艺美学领域老季最强,西方文论是老于的天下,而文学基本理论,老高紧跟年老师,在这一领域长期深耕。至于古代文论……这个小项每年都面临着无学生选的尴尬,再说了,樊殊汉字都还没认全,当时说话还有翻译腔,怎么可能会选?
所以大家普遍认为他应该会选其他三项,而其他三项的老师也摩拳擦掌,做好了争夺学生的准备。
然后樊殊就成了老周的学生了。
至于理由,还是当初面试时的万能理由:因为爱。
这一年下来,很明显樊殊自己还挺满意,但是除了老周外的其他几尊大神们,很明显是不满意的。老高虽然不说,但有时只言片语也会跟我们提到。他觉得樊殊放着自己这么好的外语优势不用,跑去学劳什子古代文论,简直就是在暴殄天物,浪费生命。
“他肯定是被老周忽悠瘸了!”
咳,老师们也是会有各自的学术方向信仰感的。
……
……
原来老师们打的是这个如意算盘。
怪不得今天会有这么多老师来,又怪不得老周一开始死活不肯提樊殊的事——老周是想假装今日无事赶快过去,其他老师们则是还没找到合适的借题发挥的机会。
如鹤师兄所说,今天的确是围攻光明顶,只是围剿的不是樊殊,而是老周。
有老高打响萨拉热窝的第一枪,后面的事就好办了。只见老季把笔记本电脑一推,摸着自己的光头,施施然站起来:“年轻人嘛,总是任性的。他们有无限的青春,他们以为自己什么都能做成。我小的时候还想当一个摇滚歌手呢!别说,我还真去买齐了设备,跑到公园哇啦哇啦练,”老季向来幽默,说学逗唱就像说段子一样,当然也不排除他本来就是在说段子的可能,因为我本科的时候上他的课,明明记得他说自己从小就立志要做中国的别林斯基,“结果我才刚吼了一嗓子,别人就说谁在那哭丧呢!我不信,还拎着录音机自个儿给自个儿录下来,结果录了整整一磁带的聊斋。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什么呢,”老季笑呵呵地望向老周,“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但更要最自己最适合的事。不适合自己的事,再热爱也是事倍功半;适合的事,再没兴趣也是顷刻即成,何况兴趣是可以被时间改变的嘛,我小时候还想当科学家呢!”
老周阴阳怪气地说:“你小时候不是想当摇滚歌手吗?”
老季被噎了一下:“我摇滚歌手是年轻时想当的!你看,我小时候想当科学家,年轻时想当摇滚歌手,这不正好证明了,人的兴趣爱好都会变吗?而我现在在搞文学研究,搞得还不错,”此处老于咖啡卡在了喉咙里,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咳嗽声,“我对这份工作也充满了热爱,”老高低头狂翻书,很明显他想起了老季竭尽所能地翘掉一切所里的行政、教学工作,只想回家看书的事,“这是多么好的铁证啊!”
他居然还把话给圆回来了!
老季的这波操作天秀得我忍不住侧头挡脸,不忍再看场上画面。没想到这一侧头,倒是解开了一个世纪谜团——我看到了樊殊桌上放着的会议记录。他虽然走的时候拿了本书挡住,但由于刚才鹤师兄太过于激动,这个桌子它发生了轻微的晃动,以至于有两三行字顺着书缝刺溜了出来。
那上面当然写的是汉字,是中文。但是那汉字的字体,怎么说呢……也不能说丑,也不是医生那种鬼画符,甚至还能勉强称得上一句天真烂漫……但无论如何,那稚拙的书写,童真的笔触,真的不能比三岁小孩多太多。
最多五岁。
这让我想起,樊殊在平时给我们改作业的时候,哪怕就是只批注一句话,也坚持要先打印下来然后剪下来发给我们,兢兢业业,从来不嫌麻烦。又像他刚才,哪怕姿势再别扭,也要像老母鸡护食一样捂着本子写,死活不肯让我看一眼。
他好萌哦=,=
我在心里笑得直打跌,那边,老周在硬抗了几轮之后,渐露颓态。中途樊殊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周给挡了回去。“你先别说!”这让我不禁怀疑,不会老周自己也开始怀疑……樊殊想要跑路吧?
在又一轮来自老于的暴雨袭击之后,老周忽然将黑框眼镜一摘,露出了闪烁着古朴智慧光芒的眼睛:“你们这么说,不就是觉得古代文论可有可无,认为好钢应该用在刀刃上吗?”
老高差点点头,被老于推了一把:“我们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老周说:“那么我问你们,难道传统就不需要继承了吗?一个优秀的年轻人,难道不应该为文化的传承做出一些自己的贡献吗?难道一定是外国的月亮更圆吗?你们总说古代文论的研究成果有限,可是如果没有人去做,古代文论的研究成果不就永远有限了吗?经典只有在后世才成其为经典,学术研究也只有在最后盖棺论定之后才知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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