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你们也不用怕,”师姐安慰我们,“反正每年所里的老师们都懒得来,一般只有班主任会在的。”
然而今年,根据可靠消息,所有的老师,病都好了,差都不出了,事如春风乍来一样都没了。
他们要,全员出席。
据说今年被血祭的是樊殊。
出乎我意料的是,樊殊在听我说完之后,居然依旧平静:“我知道了。” 他甚至都没有将矿泉水又拎回右手,只是继续单手抱着两箱水,看上去一点都不累。
“樊师兄……”
“我确实翘课了,不是吗?做错事要承担责任,天经地义。”他听上去是真的不甚在乎。
“可是,可是……可是你之前还让我好好想想……”
“那是话术,是惩罚您一系列的行为。您是不是觉得这几天寝食难安,羞愧到无地自容?如果是的话,那我的目的就达到了。至于我自己,被批评是应该的。我早就有心理准备。”樊殊的声音不大。我想如果从小沙他们的角度看过来,我和樊殊一定是非常亲密的。
“……”
“这件事也提醒您,”樊殊好整以暇地说,“好好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您也是学文学理论的,叙事学应该是学过的吧——除非您上课一点都没认真听,而对此我将毫不感到意外。”
我就知道他还是这么恶劣!
正在我颅内疯狂diss樊殊diss到天花乱坠的时候,一个华丽的声音忽然出现。那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皮鞋踩在地上的声音铿锵,仿佛带毒的剑,即将出鞘:
“樊殊。”
那声音隐隐有杀气,像是在下战书:“我来了。”
我一个激灵。
这声音,难……难道是!
我猛地回过头。
楼梯口,一个一身正装的黑发青年笑容邪魅,莲步轻移地向我们走来。
他上身是灰色的西装,下身是专门烫出了缝的笔挺西裤。清风吹动着他的发丝,而他抬抬手,理了理自己深灰色素色领带,并将自己手腕上的手表不经意地露了出来,看上去——
我还没来得及想出后半句,樊殊就开口替我说了:“贺汝卿,”他皱皱眉,似乎有点不太理解,“您怎么去卖保险了?”
“……”
贺汝卿,这个名字自带古言男主气场的男人,脚步明显趔趄了一下:“不,”他器宇非凡地走近,似乎想和樊殊来个擦肩而过,“你还是这么讨人厌,樊殊。”他冷笑。
我很识相地准备给他腾位子,却被樊殊一把拉过了胳膊,不让我离开。这导致贺汝卿只能在走近樊殊的过程中不断微调目标,最终偏离四十五度,来到了樊殊的另外一边。
一米八五的他停住身影,微微侧头,凑到将近两米的樊殊右耳下面,用全楼都听得到的声音耳语说:“我是来见证你的死期的。”
樊殊回以面瘫脸。
贺汝卿狞笑着说:“呵,你也有今天。”
樊殊持续输出面瘫脸。
贺汝卿有些挫败,但很快又振作,应该是想起了利好消息,于是他简单归纳为:“你死定了!”
走廊里突然爆发出反派标准笑声,震得我差点摔到台阶下。远远地,还能听到鹤师兄边走边慨然吟诗的声音:“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樊殊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矿泉水箱。
他很认真地问我:“贺汝卿毕业论文是打算研究武侠小说吗?”
……
……
文艺学,又称文学理论,是一门研究文学本身的理论性学科,包括文学基本理论、文艺批评与文学史三个部分。最近文化研究比较热,武侠小说乃至网络文学中的文化现象都是文艺学的重点观察对象,所以樊殊提出这个疑问,也算是合情合理的。
……
合情合理个毛线啊!
“师兄,”我也很认真地对樊殊说,“我觉得他是被你气疯的。”
樊殊回以我一个假笑。
☆、决战会议室之上
因为这道插曲,我是踩着点进的教室。
我们班只有十个人,博士生八个人。这个教室是文学院的大会议室,能容纳好几十人。当时我还觉得浪费,结果现在一进教室,我才知道,不浪费,太不浪费了。
我差点都要坐到地上了。
我从来不知道,我们所居然有这么多老师和学生,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时间就是海绵里的水,只要想挤,那些平时从来神龙不见首尾想见一面比登天还难的人都是有时间的- -
我的导师老高看到我,冲我慈祥地笑了一下,那笑容前所未有地和蔼,让我心里有些发毛,完全不敢深思,赶快找位置坐下。
只剩下门口的两个位置了。我边朝目的地走去,边用余光观察出场阵容。
老周来了……
平时就爱凑热闹的积极派老师们来了……
平时只会装不存在的不积极派老师们来了……
手机都没有、要联系只能发邮件和打座机的长江学者老于来了……
连所里的镇所之宝大泰斗,早就退休好几年的年教授都拍着拐杖来了……
不是,我们这只是一个小班会啊。
一定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他何德何能让这么多人都来了!”
我刚坐下,就听到旁边有人在咬牙切齿:“老于不是昨天还说生病了不能看我论文吗!骗子!”
一偏头,果然是熟人。
我默默地朝下低了低头,又朝另外一边挪了挪,只希望对方不要发现我。
“还有年教授……年教授连招生都不来,今天来凑什么热闹!”停顿了一会儿,那个都快要拍案而起的声音突然又咯咯咯地笑了,“呵,我懂了,今天就是决战光明顶的时刻!”
“樊殊!你死定了!”
“好了好了,老哥你别说了。”另外一边的狗师兄赶快把又要仰天大笑的鹤师兄安抚住。狗师兄是鹤师兄最好的朋友,鹤师兄平时最听狗师兄的话,如果不是他在,我猜鹤师兄真能当场笑晕过去。
太惨了。
我在心里给这个可怜人点蜡。
鹤师兄虽然平时比较冷漠,待人接物也有些那啥,平时也明显不太瞧得起我们……但我觉得他还算是一个没有太大毛病的好人。
和学霸。
虽然只能排第二。
现在排第二的学霸就这样被排第一的学霸逼疯了,太惨了,太惨了。
“您在嘀咕什么?”
“啊!”我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樊殊不知道什么时候拉开了我旁边的椅子,“你坐这里干什么啊!我们会被误会的!”由于人太多,屋里的椅子是被加过的,这导致每个人之间的距离都严重小于心理安全距离。
樊殊径直坐下来,理也不理我:“您要是能从这个房间找出哪怕一个另外空着的座位,我当然不介意换座位。”
“可是……但是……”
但是我们刚刚的动静一大,鹤师兄已经发现我了!
鹤师兄面色不善地朝我们看来,眼神挑衅地瞟向樊殊。
樊殊用钢笔敲了我的手一下:“嘘,开始了。”他全程看都没看鹤师兄一眼,仿佛鹤师兄根本不存在。
鹤师兄的眼神开始变得幽怨且恨。要不是我挡在中间,我相信他一定会挥起老拳,冲上去跟樊殊大干一顿。
……
这特么是什么神仙绝美爱情啊摔!
老周一声令下,班会开始。不得不说樊殊真是一个做事很认真的人,班会一开始,他就不理我了,埋头很认真地抄笔记。
只是他好像有点小气,明明是个左撇子,却把纸往右边放,挡得严严实实,让坐他左边的我什么也看不见。
小气鬼!
我在心里腹诽,一边听老周他们在那里絮叨,从国家动向到求职就业,从注意身心安全到今年招生现状,什么都有。他们甚至还卖了一把中老年友谊糖,警告我们不要勾心斗角:“我们老师之间关系一直都很好,我们从来没有矛盾的。我希望你们能够像我们学习,不要折腾一些有的没的。”积极派老高吐沫横飞地说。
我看看角落的不积极派老季明显是在掩饰嗤笑的低头,又望望那边在老高说话时手机都快举到桌子中央的趴桌老于,沉默了。
老周讲啊讲,老周讲完老高讲,老高讲完老季讲……话筒传来传去,同学们越来越如坐针毡。大家的眼神越来越放空,也越来越困惑。窸窸窣窣越来越响,我知道,大家一定都在纠结一个问题:
正题怎么还不来呢?
定番呢?批斗大会呢?
当然大家是为了吃瓜看热闹,而作为隐形当事人之一的我,心情却是越来越好。我巴不得这个会就此无事终了,要不然,我可真是欠樊殊一个太大的人情了。
不过我也想好了,如果樊殊真的被批了,那我就主动站出来承认错误,跟樊殊一起分担。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我才不要欠他老人家人情。
正想着,我手机振动了一下。我把手机拿到桌子底下,摁开。是樊殊:“等会儿别多事。”
我刚想回你丫才多事呢,樊殊又紧跟了一条:“老师们就是把我给埋了,您都别站起来承认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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