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甩着胖腿进了唐小茶的屋子，嘴角笑得咧到了耳朵根子边。唐小茶一看就没好事，“妈，有事？”
问问不打紧，反正答不答应在于她。
何志英傻呵呵地坐在床沿子上，“小茶啊，去你奶那里给我要五块钱呗！你二哥说了明天会回来，我想称两块钱肉，再给他三块钱零用。”
“二哥不吃猪肉的。”唐小茶答得很干脆。
本来就是嘛！打唐茂昌认定了唐国平就是他老唐家祖坟上的那棵蒿子草后，家里好吃的、好用的全紧着他，其他的孩子连肉星星都见不着，唐国平却是打小被他们捏着鼻子灌肉汤养大的。
因为小时候肉吃多了，到现在为止，唐国平看到肉就皱眉头。
何志英纠正道：“你二哥不是不吃肉，他是不喝肉汤。我做的红烧肉他喜欢得很，一餐能吃一大碗。两块钱能买两斤多肉，够你二哥吃到星期天的了。”
听到这话，唐小茶就不乐意了。既然眼里只有老二，当初就该把他们几个塞回去，还生下来干啥？
“你自个去要呗！”唐小茶把衣服叠好，肉是买给唐国平一个人吃的，关她屁事？
“我要了啊，她不给。你去要，你奶指定给，她最心疼傻子了。”
对上何志英那满怀期待的小眼神，唐小茶有一种想用实际行动教育她的冲动，可她再便宜也是妈，动手就不对了。
唐小茶放下衣服，“好，你等着。”
“哎！”见她答应，何志英喜得直绞褂子上的补巴，暗搓搓地想着，下回得让傻丫头管唐老太要多几块钱，好给国平买只大公鸡炖了。
唐小茶往东头走去。
唐家总共有五间矮土砖睡房，唐老头、唐老太带唐三彩住东头那间一间，老大、老二各一间，西头那间归唐小茶，另一间是六个男孙合住的，不过，唐国平基本上住在学校，很少回来，唐国晨才三岁，跟杨辣椒住得多，平时就唐国光、唐国峰、唐国权、唐国栋四兄弟住。
农场家家户户都是人多屋少，跟唐家的情况差不多。
“奶！”唐小茶亲亲热热地喊道。
唐老太麻麻利利把清理好的淮山装进箩筐里，今天星期五，哪怕唐小茶不说，唐老太也晓得她来干啥，首先便要封她的嘴，“傻丫头，你敢找我要钱，仔细我翻脸。”
唐小茶蹲下身来，帮着清理淮山，这小老太，太对她胃口了。
“奶，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是叫你千万别借钱我妈。”
嗯？唐老太一抬眼，唐小茶只觉着精光一闪。小老太眼力劲这么狠，要不是老刘家跟唐家沾亲带故，何志英指定进不了唐家的门。
算了，眼下不是研究这个的时候，“奶，你看啊，我们家的钱，全贴给我二哥了，我二哥也有工资啊，还总是从家里抠钱，大哥拿什么娶媳妇？”
这句话算是说到唐老太心坎上了，小光二十三了，到了说亲的年纪了。她眼瞪瞪地盯着唐小茶，“嗯，接着说！”
唐小茶再次斟酌了一下，“奶，我想让小峰、小权接着上学。”
唐家总算出了个有远见的了，唐老太脸上露出了点喜色。
“丫头啊。”这次，唐老太果断把“傻”字给去掉了，跟她算账，“读书要钱，学费一学期就得五块多。米可以从家里带，但菜要钱，还有寄宿费什么的，一学期下来，也得花掉二十大几块钱呢！”
“不怕，我二舅不是还欠我们家钱吗？等场部发了打胡椒柱子的钱，我就要去。先对付一个学期，后面的再想办法。”
听了唐小茶的计划，唐老太“噗”地乐了，“就你二舅家那钱，你爹去要了好几回了，一分没讨回来。你能要回来，我跟你姓。”
唐小茶见谈条件的时候到了，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不用奶跟我姓，你跟我爹妈说一声，让小峰上学，还有就是，我跟大哥、小峰割胶的工资归我收就成。”
唐老太摸着淮山的手陡然一顿，两只鹞子眼紧盯着唐小茶。半晌过后，她终于朗声答了个“好”字。
这头祖孙俩聊得正热乎，那头何志英左等右盼，没见着唐小茶拿钱回来，终于等得不耐烦了。拿个钱要那么久？她骂骂叨叨地往这头来了。
隔老远听屋里有说有笑的，何志英心里那个气啊，这个傻丫头，合着把她交代的事给忘了，可老太太稀罕二傻子，有火也得憋着。
何志英倚着门框，好声好气说道：“小茶，你奶借了钱，你也不送来。我得趁人没下班，先去场部把钱交了，让他们留点猪腩肉。明天上午炖好，国平中午回来就有得吃了。”
人家吃肉，关她五角钱的事？唐小茶头都没抬，“奶没借钱给我啊！”
这小老太，就偏心幺儿，没一次她借钱不打脸的。就唐三彩那德性，哪点比得上他们家国平？何志英老不快活，但在唐老太面前不敢造次，“妈，咱老唐家就出了国平一个吃国家粮的……”
“他都吃国家粮了，还得我一把老骨头养着？这样的人，你能指望他养老？”刘老太把淮山抖了抖，吓得何志英浑身一震，倒不是淮山敲身上有多疼。而是淮山被打断了，只怕唐老太要换个打不断的武器。
钱没要到，反而受了一肚子气，何志英那个郁闷啊，但让她更郁闷的是，第二天唐国平没有回来，唐老太的幺儿，也就是她的小叔子唐三彩哭着回来告状了。
第9章 捅了马蜂窝
说起唐三彩，也算是个传奇。
那几年场部的人口急剧增加，农场是国营的嘛，工人的孩子从出生到十八岁，上头有固定的口粮拨下来，虽然吃得不大饱，也能养活。所以，家家户户往多里生。
场部领导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便提倡计划生育，生了三个孩子结扎的，奖二十块钱。
当时唐老太一个月的工资才十六块八，已经四十九岁的她，为了二十块钱巨款，积极响应场部号召去结扎。反正上头是规定生三个孩子的，又没年龄限制，况且她才生了两个呢！
负责的医生笑道：“唐大娘，你都四十九了，不结扎也生不了了，就莫凑热闹了哈！”
不挨刀最好，唐老太一脸认真，“结不结扎你们说了算，但钱得给。”
唐老太在东阳农场的十二个连队名气响当当，医生一想，要是不依，唐老太非把他拆了不可，钱又不是他个人的，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就这样，唐老太完好无损，还拿回了二十块钱。
好巧不巧，时间刚过了一个月，她月经不来了。本来年纪也大了，唐老太没在意，以为是绝经。等她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怀孕三个月。
老来得子，唐老太特别疼爱，连名字都跟前头两个取得不一样。听到唐三彩在外头哭，她急得丢了淮山大步跑出屋外，“幺儿，谁欺负你了？快告诉我，看我打不死他！”
唐三彩哭得一抽一抽的，“妈，梁老师把我从学校赶回来了。”
啥？敢赶她儿子回来？唐老太摸摸儿子的头，“好了，莫哭了，我这就去把你们学校拆了。”
说完，撅了把锄头，风风火火地去了。
这一幕恰好被何志英看在了眼里，暗搓搓地快活，偏心幺儿有鬼用？还不是个扶不起的刘阿斗！跟她家国平比起来，简直差了十万八千里了！
她等唐老太在椰子林里跑得没影儿了，阴阳怪气地奚落道：“三儿啊，你这是干了多大的坏事？”
“大嫂，我没干坏事。”唐三彩气哼哼地辩解。
“没干坏事学校会把你赶回来？”何志英学着唐老太的样子，半眯着眼睛睥睨着他，完全把唐老太不让她模仿她的忠告抛在了脑后。
唐三彩也不晓得为啥呀，回答不上来，又哇地一声哭了。
“哎呀，这老唐家啊，还是我们家国平有本事。”提到二儿子，何志英突然想起现在已经是下午一点了，国平怎么还没到家？肉都炖好了，这小子不会又不回来了吧？
何志英扯着嗓子朝屋背后道：“老大，快去学校找找国平。要是他忙，没空回来，你就把红烧肉给他送去！”
唐国光用大方锤将一根圆木头敲进了泥里。摇了摇，挺稳实，“丫头，我去一趟学校。”
“去啥去？二哥都不想回来，还给他送肉？想得他美呢！”
“他是爹妈的骄傲，谁叫我们没出息呢？”唐国光语气里是淡淡的失落。
这时，椰子林中传来的河东狮吼差点没把房子给震垮。
“何志英，老娘要弄死你！”
是唐老太的声音，刚才还在幸灾乐祸的何志英顿觉大事不妙，双腿一软，差点没一屁股坐地上。
过了好大一阵，唐小茶见到屋子左边的椰林里蹦出两个人来。确切地说，是唐老太连拖带拽的扯着一个细皮嫩肉的男青年。
从一身高配备的行头上不难猜出，这就是何志英引以为傲的二儿子唐国平无疑了。唐小茶的视线从新崭了的衬衣、牛仔裤，及皮鞋上掠过，再望向身旁一身补巴的唐国光、唐国峰，不禁感慨万千，这两兄弟投胎到唐家，也是背了八辈子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