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鸿突然想起自己上一次去松江时,茜香托她问候小七,脸上那一抹含羞的红晕。她心中了然。于是点了点头道:“使得,你带她去罢。多带些银子,一定要把小七医好。”
段慕昂犹犹豫豫的点点头答允了,又同段慕鸿说了几句别的,起身离去。段慕鸿望着窗外的月亮,心里百感交集。
“茜香,你可千万要好好照顾小七,一定要让他快些康复啊!“
第二日午后,贾嗣忠和叶云仙被带到益都城了。
第109章 审判(二)
叶云仙被推进公堂上时其实正在骂街——骂知府她自然是不敢的, 但她对着押送她的官差嚷嚷:“你们官府就是这么红口白牙的污蔑良家妇女清白吗?告诉你!乐安段家也不是随便什么小门小户的人家!我叶家更不是!我爹是秀才!我也出身清白!你去乐安打听打听,哪个官差敢像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抓人!”
官差可不跟她废话那许多。丝毫不懂怜香惜玉,身穿官服的差人冷哼一声, 一把将风韵犹存的叶云仙掼在地上。叶云仙还要骂, 抬起头一看, 一眼便看到了堂上正严厉瞪着她的周世遗。叶云仙忍不住“嗬——”一声把正要出口的骂人话缩回嗓子眼儿里,瞪大一双眼睛望着周世遗。
周世遗微微向前前倾身子, 眯起眼睛打量着她问:“犯妇段叶氏, 你可知罪?”
叶云仙吓得立刻叩头如捣蒜:“奴知罪!奴知罪!”随即又意识到这好像不大对,于是抬起头来怯生生的问了一句:“奴······何罪之有?”
周世遗冷笑一声, 挥挥手道:“带犯官贾嗣忠。”
比起叶云仙的撒泼打滚, 贾嗣忠的反应要显得平静许多。事实上, 他的态度堪称傲慢。淡淡的抬起眼皮扫了周世遗一眼,他慢吞吞的说:“听闻知府大人以通奸之罪传唤我?实不相瞒,在下同拙荆相敬如宾,甚是相得。却不知知府大人从哪里听了这胡言乱语,竟要冤枉于我。”
周世遗想插话, 贾嗣忠抬起一只手做了个制止的手势:“周大人,在下不才, 但也是一县之长的七品官。恕在下直言。依照大明律, 周大人的官阶, 还不足以审判在下罢?”
他对周世遗和在场众人冷笑一声,昂起下巴不言语了。甚至还自顾自的走到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同时抬眼扫了扫坐在对面递状人位置上的段慕鸿道:“且据我所知, 依照大明律, 晚辈状告长辈,若无确凿证据而系污蔑,则晚辈须以不孝之罪, 斩首论处。周大人,我没记错罢?”
“贾大人记得是不错,可却有疏漏,”站在周大人身后的一个高个子青年接话道。贾嗣忠看了那青年一眼,见他目如点漆,俊逸潇洒。身穿一袭深衣,头戴方巾,是个师爷打扮。于是冷笑一声道:“这位师爷有何见教?说来听听?”
被他认成了师爷的年轻男人愣了一下,旋即莞尔道:“师爷?好罢,既然贾大人说我是师爷,那我便是喽!既如此,在下这个师爷也提醒贾大人一句。您所说的晚辈诬告长辈,论罪斩首。它仅仅适用于嫡系亲属。换句话说,便是只适用于诬告父母或祖父母。段少爷告叶夫人,可叶夫人并非段少爷嫡亲。故而您方才所说之言论,并不成立。”
“再者,”他微微一笑。“谁说段少爷告您和叶夫人是诬告呢?这证据咱们还没看,您怎么就先着急下结论啦?”
周世遗对这年轻人投去赞赏又得意的眼神,同时他拍了拍手道:“来人,上证物,传证人!”
两份口供被人用盘子乘着端了上来。叶云仙一看登时便慌了,大声怒骂着“伪证伪证。”“师爷”挑了挑眉,眼睛望向正在衙役陪同下走进公堂的两个证人——一女一男,一白一黑。白的是县令家的丫鬟秀云,黑的是一个头戴网巾的郎中。
贾嗣忠的眼神登时犀利了起来。他不由分说,冲上去打了秀云一耳光:”小蹄子!你敢伙同别人一道暗算我?!”
他走到堂中央,面向周世遗和众人冷笑:“这所谓证人么,我认得!不就是我家里那个顽劣乖张的婢女秀云么?家门不幸,出了这种恶奴,让大家见笑了——可依照律例,奴仆不得在涉及主家的案件中作证。这秀云说的,不能作数!”
“怎么不能作数?!”挨了一巴掌的秀云怒道。“贾嗣忠我告诉你!你没想到罢?今日我家小姐也来了!就在这后堂等着听你这个杀才的判决!还有,我家小姐昨日便向衙门递了和离书。以你殴打内人为由要求同你和离!你当初是入赘我家的,所以我家老爷同意你和小姐和离,你就得跟我家小姐和离!我家小姐如今可不算你夫人!我自然也不算你的家奴!”
贾嗣忠目瞪口呆。没想到就在他忙着和叶云仙颠鸾倒凤,设计谋夺段家财产的时候,他那娇小文弱的内人卢氏,竟已背着他做下这么多事!他的头脑一时间被这爆炸般的消息所震惊,说不出话了。
叶云仙在地上嚎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大声喊:“奴和贾大人是清白的呀!”
“清白不清白,听听证人怎么说不就知道了?”周世遗用颇具幽默的腔调道。他对堂下的秀云抬了抬手:“念。”
第110章 审判(三)
“两个证人均已提过口供, 附带了画押。贾嗣忠,叶云仙,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周世遗得意的问。
贾嗣忠已经快要气坏了。他从椅子上站起来, 挥舞着双手大怒:“污蔑!污蔑!这是彻头彻尾的污蔑!仅仅凭着这两个人上下嘴唇一碰, 便要论定叶氏的两个孩子是我的种?这是什么道理?”
周世遗没好气的白了贾嗣忠一眼:“这婢女你自己也说了, 是你媳妇——以前是你媳妇的丫鬟。如此亲近的近侍。她的口供不作数,什么作数?你且告诉我什么作数?”
“这不是作数不作数的问题!”贾嗣忠怒道, “这是在污蔑我的清白!周大人, 我要上折子到京里去弹劾你!弹劾你公报私仇!弹劾你不尊律法!”
周世遗皱起了眉头,怒从心起。一拍桌子骂道:“贾嗣忠!你倒是说说清楚, 我哪里公报私仇了?叶氏的两个儿子都是你同叶氏通奸所出这是证人亲口供述的!怎么?你这人有胆子做, 没胆子认了?”
“是贾某做下的贾某自然认!不是贾某做的, 半个字也别想让贾某认!”贾嗣忠跟周世遗梗脖子。
周世遗的额头上不禁渗出汗珠。他也慌了。铁证如山,然而贾嗣忠依旧这么一派硬气,实在不由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的确清白。不然怎么能这般底气十足?诬告官员有罪,错判的官员也吃不了兜着走。周世遗有些紧张,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就在这时, 堂下忽然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那若是我有铁证,足以证明叶氏的两个儿子就是你贾嗣忠如假包换的亲生子呢?”
周世遗向那边看去, 一眼看到了面色沉静的段慕鸿。
“告状人有什么要说的?”他清了清嗓子, 满怀希望道。
段慕鸿向着他这边看了过来。她一弯腰, 一边唱喏一边道:“草民斗胆,请知府大人着人提犯妇叶云仙的两个儿子, 段慕远, 段慕麒上堂。”
叶云仙忽然发出了一声母老虎般的嚎叫,腾的便向段慕鸿扑了过去,口中大骂:”你这个天杀的混账东西!不准你动我儿子!”段慕鸿躲闪不及, 被她一下子撞翻在地,脑袋磕了“咚”的一声。段慕鸿没人陪同。可就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站在周世遗身后的那个年轻“师爷”一个箭步便冲了下去,一把将段慕鸿扶了起来。
“雁希!雁希你没事儿罢雁希!”傅行简急道。他回过头去恶狠狠的瞪着叶云仙怒道:“贱人!死到临头了还这般猖狂!似你这般不守妇道又刁钻刻薄的贼妇人,就应该把你卖进窑子里去!”
周世遗被叶云仙吓了一跳,连忙抬起胖屁股伸长脖子冲着底下的人招手:“快快快!快把那贼妇人按住,别让他再去扑两位朝奉!”
叶云仙被制住了,傅行简也扶着段慕鸿站了起来。段慕鸿一起身便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傅行简的手,扬起下巴冲着堂上朗声道:“知府大人,恕草民冒昧。草民因为考虑到审理叶云仙和贾嗣忠一案有可能需要他们双方的儿子到场,所以干脆托人把他二人的儿子也送来了益都——就在外头候着!”
一瞬间,所有人都清楚的看到了理智和镇定在贾嗣忠的脸上崩塌。他咆哮着“你怎么敢!”便冲着段慕鸿跑了过来,一副要同她同归于尽的架势。傅行简立刻上前,当胸一掌把贾嗣忠推了回去。贾嗣忠还要发作,几个衙役早已一齐冲过来把他按了个结实。周世遗在堂上对他冷笑一声:“贾大人,恕本官直言。你还是安静些为好。本官的官阶不够审你。可京城呢?刑部呢?锦衣卫呢?”
他笑着向后躺了躺:“听说锦衣卫的诏狱里,花样可是多的很呐。贾大人,奉劝你老实些。”
“你安给本官的罪,恐怕还不至于去诏狱罢?”贾嗣忠也冷笑。周世遗闻言挑了挑眉道:“那贾大人既然不信,我们等着瞧喽!”
“启禀知府大人,犯妇之子段慕远,段慕麟已带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