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就在她话音未落的当儿,高大宏伟的店铺二楼已经被火烧成了一片焦碳。一根巨大的主干梁柱摧枯拉朽般的轰然倒塌。“咔擦——咔!咔!咔!”不过几下功夫,“段记布庄”的二楼中间就塌了一个大窟窿!
段慕鸿仰头望着那火海中熊熊燃烧的断梁残柱,木头被烧断的声音“嘎巴嘎巴”的不绝于耳。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这是她积攒了数年的心血!可就在顷刻间,这场不意中的大火就把它化为齑粉,让它灰飞烟灭!
“老天无眼啊········”她颓然跪在了地上。向着冲天火光,向着熊熊烈焰,发出了一声嘶哑的呐喊。
“轰!”巨大的“段记布庄”招牌应声落下,在火光中连烧带摔,一片粉碎。
围观的人们已经远远的围在了火场边,堵得水泄不通。一些人自发的冲进去用水泼上烈焰,更多的人人则围在一旁七嘴八舌的叹息着,感叹着:“好大一份家业啊········哎,说没就没了·······段朝奉往后,可怎么办呀·······”
与此同时,几十米开外的街巷深处。傅行简放下了马车车帘,精美的绸缎帘布在火光映衬下闪着微光。他低声对着外面赶车的人说了一句:“走罢,直接去清河码头。”赶车的人点点头,扬起鞭子一甩,马儿乖觉的转过身去。这一辆装饰华贵的大马车顷刻间便消失在了无边夜色中········
作者有话要说: 丁娘子布:明代,江南一带的纺织业是全国的纺织中心。松江贡布中,以丁娘子布(又名飞花布。)为上选,多供宫廷使用。用之制衣,轻软保暖,备受欢迎。因此,四乡妇女纷纷学习弹制。飞花布不仅制作精美,价格也极为昂贵。《明史》食货志载:洪武年间,一匹“粗阔棉布亦抵三十石(米),梭布极细者犹直(值)银二两”,相当于当时正三品官员一个月的俸禄。(真的好贵的布)
第101章 “交情”
“你说说这事儿怎么办吧啊!怎么办!你告儿我怎么办!怎!么!办!”
周大人是真生气了, 气到摔了两个自己最喜欢的元青花,气到飙出京片子。段慕鸿灰头土脸的站在他对面,身上衣服的肩头和下摆还有些湿润。鼻子上一块黑灰没来得及擦。
说老天无眼, 可老天有时候又让人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大火烧了大半夜, 人们泼了无数桶水上去都在顷刻间化为白烟。没想到火烧到后半夜, 忽然狂风大作,天降暴雨。一股脑儿把火给浇了个透灭。可这老天送来的救火水却也无甚用处——店铺和仓库, 甚至开在街尾的“段记估衣铺”都已经烧的一干二净了。那原本繁华的布庄, 如今只剩下灰土焦炭与白地。
日出未出,凉风簌簌。火把店铺外头的几棵大树也烧的乌漆嘛黑。乌鸦在人们头顶盘旋, 段慕鸿踏进弥漫着呛人烟味儿的废墟里, 走到“段记布庄”残存的那半块匾额旁蹲下。她低下头呆呆地抚摸着匾额, 忽然想起了周大人的五匹飞花布,昨夜也放在仓库里。只因店铺距离乐安城门近。段慕鸿让小七卸货时一并卸在店里,想着第二日早上来取时方便········
“雁希——雁希对不住您的信任。”此时,面对暴跳如雷的周大人,段慕鸿低声下气道。“飞花布造价昂贵。这五匹还是我特意让人在松江赶制了送来的。昨夜这场大火突兀。雁希知道给周大人带来的损失已无法弥补。所以才一大早连衣服都没换, 亲自骑马带人来益都给您赔罪·······”
“噢,合着您的意思是, 我特么还得给您说一声谢谢, 您受累了——你磕碜不磕碜的慌啊?哦, 我委托你给我带五匹布来,您答应的好好儿的如今布没了您跟我说您衣服都没换脸没洗骑马过来给我赔罪。这整的好像我欺负您似的啊?怎么着?您既然来卖惨, 干嘛不给您心口戳俩窟窿眼儿再来啊?那家伙更逼真!”
周大人在奚落她。她知道。其实周大人这人吧, 一生气说话就特别刻薄。这一点段慕鸿跟他合作这几年,了解的门儿清。但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对方居然用这种语气说她——还是在已经知道她的店铺刚刚化为乌有的情况下。
“行了你滚吧,”周大人没好气的瞪了段慕鸿一眼, 转过身去决计不再看她。“看你一眼都嫌晦气!我夫人那日去同布政司使夫人推牌九,人家老夫人夸了我夫人身上的飞花布料子。我才说给人家寿辰时也送几匹这个。你倒好,你现在把我弄得骑虎难下,把我弄得放在火上烤!你走吧走吧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从今往后也别登我的门了!真晦气!”
段慕鸿默默无语的走出了周大人家的后门——大门不给她走。守门的小厮打着哈欠,“咣”的一声在她身后把门给关死了。段慕鸿回过头去看那朱漆的后门,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像个笑话似的。还是最不好笑的那种。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周大人家前门外停了下来。车前一个手脚伶俐打扮利落的黑衣小厮走上前去对着门房唱了个喏又凑近了给对方袖子里塞了一锭银元宝道:“烦请这位老哥进去给咱通报一声,清河傅家傅行简求见周大人,给大人带了十匹飞花布。”
段慕鸿失魂落魄的回了乐安。官府的人还在问失火店铺的事。她一个字也不想多说,统统交给段慕昂去处理了。段慕昂倒是冷静。低声安慰她道:“咱们还可以重新开一家新的,清河的铺子也还在呢,四哥,别担心。”
怎么可能不担心?段慕鸿突然觉得这世上的一切都特别没意思。她撑着一副筋疲力尽的身躯回了段家,刚一进门就瞧见几个丫鬟在回廊里窃窃私语。依稀听见似乎在说什么“她刚才又出去了——”
可段慕鸿不想理他们。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我要娘,我要娘·······”
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哭声。段慕鸿没精打采的走近了,那几个丫鬟发现了她。为首一人连忙捂着嘴惊叫了一声,低下头怯生生道:“四少爷。“段慕鸿从她们身旁经过,蔫蔫儿的道:”哪来的小孩儿在哭,还不快去看看。”
“听声音好像是二爷家的九少爷。奴婢这就去······”丫鬟们忙不迭的跑了。段慕鸿往前走着,脑子里麻木的想了一下九少爷是谁。可她脑子里乱成一团糟,根本记不得什么九少爷。
茜香和谢妙华已经知道了消息。她俩忐忑又担忧的想对段慕鸿说点儿什么。可段慕鸿什么也不想听。她径自走到自己的屋子里把门一关,将茜香谢妙华和牙牙学语的诚儿关在门外。她觉得自己得好好静静。
脸颊贴着丝绸的枕头皮儿时,段慕鸿终于想起来了,九少爷,是叶云仙的小儿子段慕麟嘛·······
第102章 困境
“乐安总号损失惨重, 布料所剩无几,暑袜所剩无几,店铺房间全部被焚——”
“你就告诉我, 乐安这边还剩多少货罢。”
“其实·······什么也不剩了, 四哥·······”
“噢。”
“各家各户向我们提前预定了一千两百零四双暑袜。这些是已经预先交过银子的。那清河分号现在还有多少暑袜, 够交付给这些客人吗?”
“清河······清河店里的暑袜库存还是去年的。只有一百多双了。”
“清河铺子里的布料还有多少?”
“不到一百匹。”
段慕昂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疲倦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她靠在书案后面在一把黑色的太师椅上, 一伸手将手里的毛笔丢在了面前洁白的空账簿上。墨汁甩出去, 把账簿溅的脏兮兮的。
“难办啊·······看来我得去松江一趟了·······”
段慕鸿说干就干,当天下午便去码头上协调船只了。走过南街时, 她远远看见自家那被烧作白地的店铺残迹, 如同一个可悲的黑红色伤疤, 大剌剌的敞在南街街头。几个顽童在残垣断瓦上蹦跳着玩耍,将一个竹蜻蜓飞的老高。笑声在六月的艳阳下格外清脆。
“卖暑袜啦!卖暑袜啦!便宜轻美的暑袜!”有人在前头叫卖。段慕鸿愣在原地,不禁犯疑:且不说乐安只有段记布庄有暑袜,单说这卖布的,整个乐安也是她一家独大。段记被烧了。这卖暑袜的人未免落井下石的太明显了些。
段慕鸿循声望去, 在望向那高高挂在店门外的匾额时呆住了。随机,一切都变得清晰明了, 她怒从心起。
西洲布庄。四个大字的黑底金字, 要多显眼有多显眼。那个“西”字在阳光底下散发出的光芒, 刺痛了段慕鸿的心。匾额上挂着的大红花,昭示出它刚刚诞生不久的身份。这铺子绝对刚开了不超过一天。因为就在前几天, 段慕鸿还没见过这平地钻出的铺子。
“各位父老乡亲, 亲朋好友!”一个黑脸膛的小眼睛男人笑眯眯的站在西洲布庄门外的台阶上大声说。“咱家生意初来乍到,蒙各位乡亲父老看得起!今日第一天开张就这般捧场。我家朝奉方才在后头说啦!今儿凡是进铺子买布的乡亲父老,甭管您买了什么!只要您在小店花了超过二两银子, 我家朝奉做主!送兼丝布一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