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鸿笑着逗弄着躺在摇篮里的孩子, 听着茜香在一旁和谢妙华拉家常, 榕榕在偷吃点心。她知道自己应该觉得幸福。可她心里总有一个地方空落落的。尤其是在看到那一尊小小的,晶莹的观音像时。
“昨天我上街上去买胭脂水粉,遇上了王荣他娘。她气啊, 一见到我就破口大骂,骂的好难听。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她被旁边的人拉开了,她儿子灰溜溜的来把她带走。我才听见街边的人说。原来她这几年总跟别人说我是母鸡不下蛋!可她儿子新娶了个媳妇,是前头东街卖炊饼家的女儿。也是一直没孩子。她就跟人家说这女子同我一样,是个不下蛋的母鸡。害!谁知我这次竟“生”了个大胖小子。这下子她说的一切都不攻自破啦!如今听说街面上,人家都笑她儿子是个没用的阉鸡呢!”
茜香摇摇头,笑着说道。谢妙华在她对面坐着,手里拨弄一串佛珠:“这便是人家俗话说的因果报应。咱家自己积德行善,做好事,不害人。时机到了,福报自然降临。可那平日里造口业的,上天不往她身上罚,却罚了她儿子。可也是报应不爽了。”
是啊,她没做过什么坏事,上天应该不会苛待她吧。段慕鸿无言的想。下意识握住了婴儿小小的手。婴儿睁着一双大眼睛懵懂懂的望着她,忽地一笑。段慕鸿凑上去亲了亲她儿子那小巧可爱的脸颊,心里慢慢平静了几分。
第二日,段慕昂来告诉她,傅家在清河,开棉布铺子了。
“确定是傅家的铺子么?”段慕鸿腾的一下站起来。
“确定是傅家的铺子了。因为·······老板是傅行简本人。”段慕昂有些迟疑的说。
他清楚的记得自己这个堂兄从前似乎和傅家二少爷关系相当不错,据说这俩人能好到盖一条被子。但是自打去岁堂兄把傅家从清河的分号踢出去后,这二人是明显的交恶了。段慕昂不清楚为什么,但他知道这里头绝对有猫腻。
段慕鸿蹙起了眉头。她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几圈,转过身来问段慕昂:“那傅家的铺子目前有没有做什么不利于咱们家铺子的事?”
“目前是没有。”段慕昂说。“不过这几日我老看见有几个形迹可疑的人在咱们家铺子外头转来转去的。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只要有顾客往里头进他们就瞪人家,搞得好些客人进去买布都一肚子晦气。跟伙计们抱怨快些把那几个人清走。”
“那怎么不清啊?”
“清不了啊·····咱们的人一出去人家就走了,喊也喊不应。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人家一个个都凶神恶煞的。瞧着老吓人了······”
段慕鸿无语了。仰起头望着段慕昂看了半天,她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算了算了,我再想法子罢。”
段慕鸿左思右想,决定先去找傅居敬试试。傅居敬如今是彻底住进了金龙寺。站在金龙寺里一棵银杏树下,他笑微微的注视着向他走近的段慕鸿。段慕鸿注意到他头顶的戒疤和胸前的佛珠。知道他已经受戒。如今是个真正的僧人了。
“你受戒了?”她直接问傅居敬。
“是啊,”傅居敬微笑着答道。同时对她施了一礼,口中温和的说:“阿弥陀佛。雁希,你今天来,是为了雁声的事罢?”
傅居敬和段慕鸿一起绕过金龙寺的前殿后殿,去了金龙寺后的山上。那里的最高处,并肩立着三座墓碑,埋葬着四个人。
“秉严,多谢你帮我照看这些墓碑。辛苦你了。”段慕鸿看到墓碑前摆放的整整齐齐的山花和四周干干净净的墓基,她由衷的感谢傅居敬。
傅居敬走上前,在写着“爱女段慕鸢之墓”的墓碑前蹲下身子,用手拭去墓碑上的浮尘。口中淡淡道:“举手之劳罢了。我刚来这里时,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也会来看看他们。尤其是你哥哥。”
“还有,雁希,往后还是称呼我为了因罢。傅居敬这个名字已经过去了。如今的我,和清河傅家的大少爷早就不是一个人了。另外,”他转身望着段慕鸿,神情关切而认真:“雁声真是疯了。傅老爷和谭夫人也劝不了他。他把杭州的盐运生意彻底关停,完全转投布料生意。上个月回了清河他和傅老爷大吵一架。傅老爷和谭夫人气不过他,又劝不住。如今只好心灰意冷的躲到益都去。傅家在益都还有一条街的铺子可供他们差遣。现在的清河傅家,完全是雁声在当家作主。”
“他怎么这么混蛋?”段慕鸿蹙眉道。“难不成这世上就没人能管的住他了吗?”
“其实是有的,”傅居敬温声道。“你也知道那个人是谁,那个人就是——”
“了因,你不要再说了,”段慕鸿打断傅居敬的话,转过身去望着对面山间就要落下去的夕阳。“若是他还能听得进去你说的,麻烦你告诉他,我和他之间,不可能的。”
傅居敬苦笑着听她说这些。见她说完了,他有些惆怅的摇了摇头,转过身去望着夕阳道:“雁希,你太低估雁声的脾气和偏执了。他坚定的认为你同我之间有私,所以才不肯接受他。现在我已经进不了清河傅家的门。雁声给仆役们下了令,若是看见我靠近那座宅子,棍棒伺候。”
他摩挲着自己的头顶,笑着摇了摇头:“就连我出家,他都以为我是在用这种方式逃避他的怒火。”
段慕鸿无言以对。停了半晌,她低下头道:“了因,对不起,是我拖累了你。”
傅居敬却摇了摇头:“这没有什么拖累不拖累的。《金刚经》说,凡所有相,皆为虚妄。雁声是耽在了自己的执念里,没有看透这一切。所以才会如此这般偏激。等到有一天他也许突然顿悟,就不会再如此执迷不悟,叨扰于你了。”
段慕鸿点点头,望着他年轻却沧桑的眼睛,突然很想问一问傅居敬,问一问了因。他说傅行简没有参透,那他自己呢?凡所有相,皆为虚妄的下一句是‘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那了因呢,他明白这句话了吗?
清河傅家的大公子傅居敬遁入空门法号了因。他真的“了因”了吗?
带着一肚子惆怅,段慕鸿离开了金龙寺。她甚至觉得自己比来时更迷惑烦躁了。佛门本是清净地。可她到了这清净地也学不会“何处惹尘埃”。
唯一的收获就是她知道傅行简如今谁的话都不听了,彻底跟她撕破脸,而且还要捅破天。
傅家的铺子就开在段记布庄隔着一条街的地方。这一次,段慕鸿竟然猜错了。她从金龙寺回来后的第二天,段记布庄外的凶神恶煞就一个都不见了。他们再也没来寻仇,段慕鸿和段慕昂也再没见过他们。那一群人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似的·······
与此同时,傅家的铺子也像任何一个默默无闻的普通店铺一样不起眼——傅家的西洲棉布店一没有恶意压价,二没有争夺顾客。它就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开在临街的铺子里,每日里门庭冷落,鞍马稀少(因为清河人已经习惯了去店大布精的段记买布)。可铺子的老板却好像一直都不着急似的。
段慕鸿对这家铺子反常的安静并不信任。她可太清楚事出反常必有妖异这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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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生意
仲夏, 蝉鸣在树梢聚集,声声不停,弄的人很是心烦。乐安县城的街面上人来人往, 叫卖之声混在蝉鸣中, 飘向街上走着的穿着薄衫薄褂的男男女女。卖冰饮和水果的摊贩这时候总是很占便宜的。一份份山楂冰饮和冰雪葡萄露之类的饮料出现在人们手中, 在他们皱着眉头拭汗时给他们提供一份小小的清凉。
一片花红柳绿中,段慕鸿坐在树荫深处的临街楼上, 低头查看着段记布庄的账本。天气热, 她穿了身月白薄衫子,外头还套了层纱衣袍。头上没戴冠, 只简单的别着簪子梳了个髻。一份紫苏饮放在她手边, 段慕鸿翻着账本微微笑着, 顾不上喝冰饮。
“真不错,”她自言自语道。一边又翻了一页账本,脸上笑得更开了一些。
“显扬,做的真不错!”她抬头大笑。“我这几个月在松江走不开。乐安和清河这边多亏了你。这账面,太漂亮。即便是我来做, 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水准。”
被她夸奖的青年远远坐在屋子的另一头,靠墙放着一溜儿红木椅子, 青年段慕昂上个月刚娶了妻, 也取了字显扬。此时就坐在其中一张红木椅子上。一丝不苟的穿着薄绸襕衫, 头戴网巾。段慕昂对着段慕鸿露出有些腼腆的微笑。堂兄是天之骄子,撑起段家的人。在他面前, 段慕昂总害怕自己做的还不够好, 入不了这位大仙的眼——哪怕堂兄已经多次夸奖说他做的很好了。
“四哥哪里的话·······”他温和的笑笑,“都是四哥指点的好。我不过是按照四哥指点的一步一步做了而已。往后还请大哥多指教。”
“哪儿的话,一家人, 说什么指教不指教的?”段慕鸿对他温文一笑。又低头去看账本。“仅上个月一个月夏布就卖出去五百多匹。显扬,不错啊你!照这个进账速度,这个月底只要咱们这批暑袜如期到货卖出,咱们就能在益都开一家新分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