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鸿对丹青说:“湄儿可怜啊·······”
丹青依旧是一言不发,亲自给棺材里放随葬的东西去了。
段家其他人逼迫着段慕鸿三天后就把孟若湄下葬。段慕鸿却是不愿委屈了若湄。干脆请人去金龙寺和住持商量了,将若湄的棺椁移送到了金龙寺里。又请寺里的师傅们给若湄念七日的经文超度。准备七日后,再把若湄入葬到金龙寺后段百川的陵墓旁。
段家人凉薄如斯,定然不愿让非正常死亡的若湄入葬祖坟。不过段慕鸿也不稀罕他们那个所谓的祖坟。她早就想好了。金龙寺后是个好地方,风水好,地方也好。等到她母亲百年后,她自己百年后,都葬到这里去。他们一家人亲亲热热的,谁稀罕段家那金贵的破祖坟。
段慕鸿这样想着,也就不跟段家商量若湄丧事的具体事宜了。反正都是她出钱出力。有丹青这个沉默寡言但能力拔群的帮忙操办着,她不要段家那帮废物也罢。
若湄在金龙寺停灵的最后一天夜里,段慕鸿如往常一样留在灵前给若湄烧纸。忽然丹青来了。穿着一身黑衣,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谁?——丹青?”
段慕鸿回过头去看丹青。
丹青也看段慕鸿。他的眼神淡淡的,像如水的月色。默默的望着段慕鸿半晌,丹青低声说:“少爷,你不用为若湄的事自责。帮您生孩子这件事,她是自愿的,我是自愿的,我们都是自愿的。”
“所以千万,不要,自责。”丹青一板一眼的说。
“怎么可能不自责·······”段慕鸿喟叹道。“我一开始就不该同她说。若是我不同她说,她也不至于如此。”
“这都是命,”丹青冷冷清清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冰,透着了无生气。
“若湄同我说过,您和夫人就是她的恩人。她要报恩。即便不是通过这件事,那其他事她也会报恩。”
丹青转过头去看那棺椁:“丹青也一样。您不用觉得欠我们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就起身离开了,突兀的很。但段慕鸿一心想着明天葬礼的事,也就没有多问。夜里的风很凉。冷飕飕的刮进来吹在段慕鸿身上。她把手里的纸钱都烧完了,忽然听见面前的“奠”字后面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谁?”段慕鸿敬觉的站起身瞪着那里。
第69章 不渝
没有回答, 也不再有响动。好像方才只是风声掠过了那里,惊起了寺庙里老旧的精怪而已。
段慕鸿却是不放心。起身绕到“奠”字后方一探究竟。但又什么都看不到。她蹙眉想了想,觉得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第二天一早, 若湄出殡了。
孟家没人来。段家也没人来。段慕鸿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 便提前去傅家借了几个人来帮着抬棺。出殡这天早上天还没亮, 傅家的人便赶到了——后头跟着一个傅行简。
段慕鸿知道傅行简一定会来,但此时, 她也没心情和傅行简多说什么了。傅行简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看见段慕鸿兴致缺缺, 他也只好闭口不言。老老实实的混进送丧队伍里。抬棺的人一共四个。段慕鸿要亲自给若湄抬棺,此外加上一个丹青, 再加两个傅家的人便罢了。没想到临出殡了, 丹青却找不到了。
“丹青呢?有人看见他了吗?”段慕鸿疲倦又焦急的问。
“今早起来就没见到丹青施主了。他房里也没人·······也没去吃早饭·······”寺庙里负责给施主们送素斋的小和尚说。
“许是走了罢······”跟着一起来送丧的茜香小声说。“昨天夜里我碰到他在灵堂外站着。我问他做什么, 他说明天他就要走了,来同少爷告个别。我还以为······还以为他起码会等帮着少奶奶下葬了再走·······”
段慕鸿沉默了。注目着面前巨大的棺椁,她心情复杂的说:“再等等罢,也许丹青只是有事走开一会儿。他答应了要帮若湄抬棺的·······”
他们等了许久,丹青始终都没有出现。段慕鸿的眉头越锁越紧。最后回过头来对傅家派来帮忙的人道:“把棺材钉上罢。”
“段朝奉, 那您还要不要再······再看一眼少奶奶?”拿着小锤的下人有些同情的问。
段慕鸿抬起头,仰望着金龙寺朴素美丽的穹顶叹了口气道:“罢了, 直接钉上罢。再看人也不在了。若湄一定不想看到我哭······”
棺椁被“砰砰砰”的钉上了。段慕鸿转过身来凝望着那棺椁, 望了许久, 最后忽然苦笑了一下,竭力忍住自己马上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她对着棺椁轻声低吟:“湄儿·······可怜呐, 是我对不起你, 是我对不起你啊!”
傅行简自告奋勇顶替了丹青的位置,帮若湄抬棺。一行人抬着沉甸甸的棺材走出金龙寺时。段慕鸿抬头看了看晴朗朗的天空,忽然觉得很讽刺。今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可今天的世上,已经再无那个爱说爱笑,知恩图报的孟若湄了。
若湄的一生好像一场梦,一场阳光下的纷飞大雪。美丽脆弱,离去时也了无痕迹。也许再过几十年,只有段慕鸿和谢妙华还会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善良美好的女孩子,名叫孟若湄,是乐安孟举人家的长女。三岁丧母,十四岁出嫁,十八岁因为难产早逝。
她的一生并不美好,甚至可以说是充满了苦难。可她一直都乐呵呵的,自己都那么苦了,却还想着帮段慕鸿分忧。
段慕鸿眼看着若湄的棺椁沉入地下,一如十多年前,她眼看着父亲,兄长的棺椁被人撒上黄土。她心里忽然涌起了无尽的苍凉。
忽然间身后拥过来一个坚实的臂膀,一把将她扶住了,甚至还有些将她护在怀里的意思。段慕鸿仰起脸一看,傅行简正低着头,神情严肃的注视着她。那俊朗的年轻男人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舒服一些。”
段慕鸿回头望向那最后一捧落在棺椁上的黄土,眼泪终于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将若湄入葬后,段慕鸿走在一群仆人后面蹒跚着下了山。傅行简主动留下等着她一块儿走。段慕鸿心如乱麻,也懒得拒绝他。傅行简倒是规规矩矩的,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并肩而行。这种善解人意的陪伴勉强抚去了一些段慕鸿心里的悲哀,她由衷的感谢傅行简没有在这个时候继续对她进行纠缠。
一回到金龙寺段慕鸿就看见一群小和尚正聚集在若湄的灵堂外低声说这些什么。她有些不快,便走上前去轻轻咳了两声。小和尚们吓了一跳,立刻便散开了。段慕鸿看了一眼人群中,原来是一个小和尚手里拿着一个黑绸布的包裹,正呆呆地望着她。一见段慕鸿回来了,小和尚连忙走上前来道:“段施主,敢问这是您的东西吗?小僧方才从灵堂后面的桌子下捡到的。”
像是怕段慕鸿误会了自己似的,小和尚赶紧解释道:“师父看段施主已经扶灵去墓地了,就让小僧把这座佛殿整理出来,小僧真的只是随便在后面的桌子底下一扫,便找到了这个。”
“阿弥陀佛,小师父,我不怪你。”段慕鸿低声说。她觉得这绸布有些眼熟,像是丹青的东西。便打开了包袱一看,原来是一大包衣物之类的物品——原本是打算用来给孟若湄放在棺材里陪葬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棺椁里放不下了吗?
煞那间,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击中了段慕鸿的心脏。手里的包袱“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她转身冲出大殿,径直走向丹青的屋子。果不其然,在丹青屋子里那张被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床上,枕头下面段慕鸿找到了一张简单的字条:少爷,我去陪若湄了。这辈子遇上她,是我这一辈子经历的最好的事。
突然消失的丹青,放在屋子里的字条,还有那本应放在棺材里,最后却被取出来的衣物·······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了一个残酷却无比确切的答案······
段慕鸿抬起头,眼泪吧嗒一声溅落在丹青屋子里的小桌上。
“丹青啊·······”
第70章 蛰伏
春风又绿河畔柳, 燕子争鸣处处闻。一眨眼间,春天已经步入了尾声。距离孟若湄下葬,也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段慕鸿走进布庄店门, 随手递给店里的大伙计一张裹在薄纸里的煎饼, 口中说道:“早上来开门辛苦了, 给你个煎饼吃。”大伙计眉开眼笑,千恩万谢的走到一旁吃早饭去了。段慕鸿则穿过店堂, 走进柜台, 最后一掀帘子进了店铺的后房。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她仰起头面无表情的注视着紧跟着她走进来的小余闲。
“查的怎么样了?”段慕鸿问。“那老虔婆究竟跟段百山叶云仙有没有联系?”
小余闲摸了摸自己的下巴, 有些赖皮赖脸的嬉笑道:”段爷, 您都给别人带煎饼了, 我这帮您跑腿跑了大半个月,都没个煎饼吃········说不过去罢?“
段慕鸿哼了一声,一只放在太师椅扶手上的手已经轻轻一捻,接着一小块银锭就如同一颗灵巧的小飞镖似的,嗖的一下从她手中飞出, 落进小余闲的手里去了。小余闲慌忙接住,又用两根指头将那银锭捏着放进嘴里咬了咬, 最后抬起头来对着段慕鸿眉开眼笑, 一只手比了个大拇哥道:”段爷, 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