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慕鸿的眼睛倏的一下瞪大了,黝黑瞳仁里不易察觉的漫出阴翳。傅行简这话若是换做别人恐怕还要反应几分。可段慕鸿向来忌讳此事,几乎是立刻就明白了傅行简的意思。
她定定的看了傅行简几秒,腾的一下起身便要走。傅行简情急,连忙伸手想去拽她的胳膊。却不料手握住段慕鸿胳膊那一瞬间被段慕鸿忽的一闪身,接着还未等傅行简看清楚,他眼中“弱质纤纤”的人便以迅雷之势反制住了他那只不安分的手,傅行简只觉自己如同被一条柔韧的绸带缠住了似的,对方柔中带刚的扯着他转了个圈,一把将他大头朝下擒拿住了。
“傅公子,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何总要纠缠于我,也许傅公子是有传说中的龙阳之好分桃之癖。可我段慕鸿却不是那弱不禁风的文弱书生。家外祖身为大夫,日常习得几手养生太极,慕鸿不才,但也学了些皮毛。不是什么人都能轻易胁迫的。”
她微微低下头对傅行简说这话,彼时正好风平日静,傅行简只觉段慕鸿的声气好像把他后颈的汗毛都要吹动了。他也不是吃素的,此时就趁人不备伸出一只脚去绊住段慕鸿左脚,接着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反手拦腰兜抱住对方向后翻去。段慕鸿被吓了一跳,不免大叫一声,她声音常年嘶哑惯了,这一声意料之外的大叫难得流露出几分尖利。傅行简没有像父亲傅兴斋教他的那样把她扔出去,倒是将她扛在肩头沉声道:“雁希,我并非要胁迫你,更不是想要与你为敌。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我点好的呢?”
段慕鸿不答,傅行简叹了口气,将她轻轻放了下来。段慕鸿一落地便出手推了傅行简一掌,两人一同向后退去,彼此都挺不服气的瞪着对方。
“不是不想你好,是阁下方才说的话听起来太奇怪了。”段慕鸿哑着嗓子说。“我听不懂你刚才那话究竟想表达什么。可就是觉得来者不善。雁声兄,我感激你之前对我的种种帮助,但也请你不要总同我开些不知所谓的玩笑。我这人无趣的很,不是陆朗那种爱说爱笑的性子。若是得罪了你也请见谅。”
“雁声兄?你叫我雁声兄?”傅行简眉开眼笑,注意力全放在这一声“雁声兄”上了,半点没理会段慕鸿话里的疏远之意。听得段慕鸿不禁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有你这句‘雁声兄’,那我说什么也得跟你赔个不是了。雁希妹——不是,雁希贤弟,饶了哥哥这次吧,我并非有意冒犯你。只是······只是·······”
傅行简说不出话来,就只是看着段慕鸿傻笑。
“雁声兄手里拿的是什么?”段慕鸿盯着他手里的药包,眼神有些警惕。
“是给你买的药!”傅行简忙答道。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我听见吉祥说你的药吃完了,正好我要下山买些东西,就给你带来了。”
“噢········那多谢——多谢雁声兄了。”段慕鸿说。想了想又道:”我这咳嗽的毛病着实恼人,一到冬季天寒就犯病。外祖父给我配了多少服药吃,总不见好,真是······“
欲盖弥彰。
傅行简敏锐的发现她这说辞和吉祥给老太太说的颇有出入。可他看得出段慕鸿是想把这事瞒哄过去。因而生怕惹恼了这位阴晴不定的“兄弟”,连忙顺着对方的话头狗腿兮兮的道:“确实确实,咳嗽这种小毛病,虽不是什么大事,但最折磨人了。所以你瞧,我给你买了五服,够你吃上一阵子啦!你课业繁忙,也不用下山去奔波了!”
“五服?”段慕鸿的脸色有些尴尬,这永远言辞得体的“段公子”结结巴巴的问:“雁声兄你没有·····没有跟郎中确认一下药方吗?没有配错罢?”
“没有!绝对是按照你原来的药渣一样一样配出来的!”傅行简邀功般的笑道。
段慕鸿干巴巴的笑了两声,不言语了。颇为不知所措的接住了傅行简强行塞过来的药包。后者把药包塞进她怀里一笑道:“这种大寒性的药雁希还是少吃为好。你要是想要些温良补身的药。同我说一声,我请人给你配。”
“呵呵呵呵雁声兄何苦破费,这个——倒是不必。”段慕鸿被他这态度弄得忐忑不安,连声音都不那么底气十足了。
\"这算什么?”傅行简说。“只要你别再作践自己的嗓子,别的都好说。”
他凑过来附耳道:“吃完了同我说一声,哥哥再帮你买。”
说完他对段慕鸿眨了眨眼睛,潇潇洒洒的一甩袖子走了。留下段慕鸿一人对着五大包中药心情复杂。
哥哥个大头鬼,谁跟你认把兄弟了·······
她当然不会吃这药。傻子才会吃别人送来的药物。不过快到年底了,她可以把这药带回家去,让外公看看傅行简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段慕鸿想:傅行简这人,可真是个烦人精啊·······
第14章 紫鼠
转眼间临近过年,松阳书院的学生们都陆陆续续拜别钱老,回了各自分布在青州各处的家。谢妙华也派了人赶车来接段慕鸿和吉祥,带着他们回了乐安。大过年的,段家人倒也客气。又或许是因为段慕鸿如今秀才的身份,他们没怎么为难段慕鸿和谢妙华。倒是傅兴斋在大年三十派人从清河赶来,给段家送了几匹挺贵重的云锦和几样吉利贺礼。其中有个贺礼是个小小的紫檀木小鼠挂坠,雕刻的十分拙朴有趣。指明是送给段慕鸿的。段家老太太还多嘴问了一句:“傅朝奉怎么知道你属鼠?”
“大概是他家哪个公子说的吧。”段慕鸿不安地说。
谢妙华用一个小锦盒把小鼠挂坠收起来,一边问段慕鸿:“这挂坠,你觉得是傅老爷送的吗?”她已经听说了傅行简试探段慕鸿的事,此时不免有些别样的忧虑。
“可能是吧,”段慕鸿敷衍道。“不然还能是谁送的呢?”
她一心念着初二陪母亲回娘家,好借机问问外公,傅行简给她的药里究竟有什么。因而此时倒不太在乎其他事情了。谢妙华有些话想跟她说,可想了想又不知从何开口。
到了初二,段慕鸿陪着谢妙华回谢家回门。她被谢妙华打扮成了喜气洋洋的红袍小公子,连头上戴的冠都有几丝红色。被叶云仙嘲笑“活像个新郎官”。又说段慕鸿年纪也不小了该说亲了。段慕鸿听得心里一阵白眼,心想你先管好你自己膝下的段慕远吧,好好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儿,被娇生惯养成个眼泪渍大的哭包。
谢长垣仔细查看了段慕鸿带来的药材,有些惊讶的告诉妻子吴氏道:“药应该确实是依托原先的方子配的。但傅行简让郎中去掉了方子里所有毁嗓子的大寒性药材,又加了几样滋补温暖的。如此一来这药就只有一个效果了,便是暖宫补气。”
不善言辞的谢长垣不知该如何同段慕鸿说,便让老妻吴氏前去说明相劝。吴氏说完方子,有些担忧的望着坐在窗下读《本草》的外孙女,犹豫了半天方道:“其实这样看,这位傅公子倒不是坏人。慕鸿你若是有朝一日恢复了女儿家身份。我看傅公子倒是个可托付的良人。”
“外婆,您说什么呢······”段慕鸿头也不抬的望着手里的医书,声音很轻。
“我这辈子就是我父亲的儿子了,我要帮他把那些人夺走他的都夺回来。除此之外,再无别的愿望。段慕鸢已经死了。我是段慕鸿,段家的长房长孙·······”
她抬起头看看无奈的外祖母道:“——要让段家大院里的蠹虫付出代价的人。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是。尤其不会是某位公子的妻。”
正月十五还未到,松阳书院的学生们就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因为听说正月里会有泰州学派的先生来松阳游历讲学,大家都兴致勃勃。傅行简也回来了。脖子上带了个和段慕鸿那个同材质的紫檀木小鼠挂坠。他二人同岁,这一对老鼠也是特意刻成了一对的。虽说戴个老鼠有些滑稽,可他挺高兴。预备着等单独和段慕鸿呆在一起时就拿出来给她看,同时还要让她知道,这小老鼠是傅行简亲手刻的,浪费了好几块紫檀木料才做成呢!为着这小耗子,他还特意磨了他爹给他请了个木工师傅学了好几日。做成这憨态可掬的小老鼠送给段慕鸿,他想问她喜欢不喜欢。
他学雕刻的日子里也求家里的管家帮忙,去调查了当年段家二小姐夭折的旧闻。之前不是没让人去过。但无功而返。这一次,他听说段慕鸿这些年是在外祖家过的,就让人去谢家所在的村子打听。一打听之下,傅行简已经大概猜到了个七七八八——当年死的大概率不是二小姐段慕鸢,大公子段慕鸿夭折,段家大少奶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让女儿段慕鸢顶替儿子段慕鸿活了下来。傅行简猜不透这母女俩为何要这样做。可若非如此,他无论如何也解释不了“段慕鸿”为什么要吃女子才会服用的药。
傅行简想不通,干脆决定不想了。反正他想自己若是能博得段二小姐芳心,那她一定会把事实原原本本的告诉自己的。
可现实令他大失所望——段慕鸿也提前来了书院,然而裹的里三层外三层的棉袍子之下,傅行简根本看不出来她脖子上到底戴没戴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