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老,您还不知道我吗?”傅行简不好意思的笑笑。“我来松阳读书,是因为仰慕您和阳明先生,想听听您讲王学。科考那档子事,我是没多大兴趣的。等到在您这儿学成,我就回家去,帮我爹爹做生意啦!”
段慕鸿本以为钱老身为钱瑞龙的父亲,听了这话大概会不快。没想到钱老颇为赞赏的点点头道:“知行合一,极妙,极妙。”并免了傅行简今日的作业。
傅行简自然是高兴的很。幸灾乐祸的告别闷在屋子里写作业的傅居敬,他沾沾自喜的走出屋子。
他今日不用写作业,不免又要四处游逛,斗鸡戏狗。扛着鱼竿正走着路过一栋房子,却听见里面传来了说话声。傅行简心生好奇,便走上前去一探究竟。原来却是段慕鸿的小厮吉祥,那小猴子长得像个姑娘似的细皮嫩肉,此时正拿了一个煎药的缶和一纸袋东西,站在屋子窗边和人说着什么。
“吉祥小哥,你家公子这是怎么了?又病了呀?”一个老妪关切的问吉祥道。她手里拿着一小把大葱,正一边说话一边忙不迭的剥着皮。傅行简了然,想起这里原来是书院里厨房的后窗。
“唉,是老毛病啦,公子一到冬日便要咳嗽。成夜成夜的咳嗽睡不着。我家外老爷给开了个方子,嘱咐我一入冬就熬给公子喝,免得他又要遭受这病痛之苦。这不,近几日入冬了,我就给公子熬起来。”吉祥一边用扇子煽动缶下的火一边哑着嗓子道。
这主仆二人的嗓音总是一个赛一个嘶哑,吉祥还老是沉默寡言。书院里有好事的人猜测过他们主仆是不是吃什么东西一起吃坏了嗓子,可也只是背后说说。今日屋子里只有这两人,吉祥和这耳背的老妪说话,怕对方听不清所以说话声音大了些。傅行简听得真切,吉祥的声音有几下压不住,那声调尖细,活脱脱是个女儿家的声气。
“哎,煎药可麻烦了!小哥你受累。要不这么着吧,这会子离做饭还有的是时间,老婆子也无事可干,小哥你且歇着,老婆子帮你给你家哥儿煎药!”
“不用不用,这怎么行呢?您天天给书院上下做饭,已经够累啦!”吉祥连忙道。这次傅行简听真了,吉祥那个“啦”的尾音,完全就是个女孩儿的语气,再没错的。
“咳,这有什么,都是分内的事了。上回段公子不嫌弃老婆子,帮老婆子从山下带花布上来,老婆子还没来得及谢谢他呢!这回,就让老婆子来帮你家公子煎药罢!小哥,你且歇着,让老婆子来!”
窗口的人影一闪,换成了佝偻着的老婆婆。傅行简往里站了站,把耳朵几乎贴在窗子上。
他听见得到解放的吉祥在那边摆弄什么东西,听上去像是在打开装药材的纸包儿。扑簌簌一阵声响,大概是她把药倒进缶里了。老婆婆颤颤巍巍的打来了水倒进去,不一会儿,窗边飘起了袅袅的烟。傅行简闻起来觉得有些苦,正要离开,忽听得吉祥道:“这药材也是消耗的快。看样子今日后半我又得下山去帮公子买药了。婆婆,你老人家有什么需要我带的吗?”
傅行简走在松阳书院山下的西樵镇上,还是觉得自己真是太聪明了。
他只在厨房附近的松溪旁钓了一会儿鱼再回去,就正好碰上吉祥和那老婆婆说着话,把熬给段慕鸿的药倒进了一只细瓷大碗里。老婆婆用包药的纸收起药渣,摇摇晃晃的走出门来把药渣倒在门外的树底下。傅行简等她进去了,便从暗处悄悄跑出来,用一张事先准备好的粗纸包了药渣便跑。
上次送书的事过后,虽然他没能对段慕鸿说出自己最欣赏的金瓶梅里的女子是李瓶儿,但他自觉不再把这书往学堂里带,因而和段慕鸿的关系到底是缓和不少。傅行简也说不准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就是特别想跟段慕鸿做朋友。有时候他看着段慕鸿那张秾艳俊秀的脸,会怀疑自己可能是因为段慕鸿长得像他早逝小妹的缘故。但是管他呢,傅行简信奉知行合一。想做就去做,想交朋友就去交朋友,管那么多干嘛?
他既然想跟段慕鸿做朋友,就要让段慕鸿全方位体会到跟他做朋友的好处。近来送书,听学两件事,已经让段慕鸿看到了他的风趣和博学,那他认为自己应该乘胜追击,让段慕鸿再看看他的细心和贴心,从而让对方彻底接纳他,把他当成自己最好的朋友。
拿着药渣,傅行简直奔西樵镇最大的生药铺。铺子老板复姓东方,单名一个喜字。老让傅行简想到同样是开生药铺的西门庆。看着一脸古板的老板在他面前摊开药渣,他不禁有些想笑,随即立刻提醒自己止住。“那你傅家还在清河县呢,这有什么!”他在心里腹诽自己。
“公子,你这药渣是用来医治何种病症的?”一脸正气的生药铺老板问傅行简,脸上少见的带了点疑惑。
傅行简笑嘻嘻的看看那药渣,抬起头大喇喇的道:“咳疾啊!这是我一位朋友的药渣,他有咳疾,一到冬天就发作,可吓人了!”
“咳疾?”老板更惊讶了。他低头看看那药渣,又用手边的小勺挖起一点看了看,沉吟道:“那这不对呀······此方所用药材乍一看多是凉性。只闻气味,会让人误以为是医治上火的方子。可你说你的朋友总是冬天犯咳疾,那他应该就不是上火导致的咳疾了。如此一来,这方子和他所患之病就相悖了。适才我又仔细看了看,这方子分明是······”
老板沉默了,似乎有些犹豫自己该不该说。
傅行简皱起眉头。他直觉老板要说的东西,也许正好能解答他方才听到吉祥说话后的疑惑。
“公子啊,你这药·······你那位吃药的朋友,是男子还是女子?”
傅行简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了。他沉声道:“是个女子。”
“那这就说得通了!那这就说得通了!我说嘛······”老板如遇大赦,看样子方才的情况对他的行医生涯和他身为医生的认知造成了极大的阴影。\"哪个男子会吃这种药呢?这······这也不对症呀!“
“公子,这方子我看了,凉性多,但相对温和不算虎狼之药。这种方子,一般都只用作一个用途。”
“什么用途?”
“女子月事过长时调经。”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引用的话大多来自阳明先生王守仁的著作,是心学的主张。心学又名王学,是中国本土的唯心主义。在明中晚期风行一时。个人不是很吃心学的一些主张,我是唯物主义者。但是不可否认王学对有明一代尤其是明中晚期的社会思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包括中晚明时期的思想开放和学术自由观念,都有着重要影响。甚至可以说是它们中有些思想的滥觞。
今天家里有点事,耽误到现在才更新,不好意思啦大家,久等啦!
第13章 良药
傅行简愣在原地,目瞪口呆。
老板还在喋喋不休:“不过这服药配得巧妙,我想起来了。其实这种方子一般是用来配毒药的,只是配药的人把其中两味用量稍微下的轻了些,又加了一味温良些的药。就适当改变了药效,又给它增加了一门新效果。”
“毒药?”傅行简吃了一惊。“什么毒药?”
“毁人嗓子的哑药,戏班子里的人会给对头下这个。”老板说。“这方子本是大凉性的方子。但我方才不是说了吗,配药的人给其中两味的量下轻了些,又加上一味补药。这药的药效就多了一样,便是调经了。嚯!改这方子的人是高手啊!四两拨千斤!不过我也是高手啦,不然仅仅凭着这点药渣,一般郎中还真看不出来这药效的变化嘞!”
傅行简像是在做梦一般的从老板这里买了五副药,提着药袋子走出了生药铺。他快步走在街上,既欣喜又困惑,既困惑又担忧。
段慕鸿嘶哑的嗓子,她和她沉默寡言的“小厮”,看到《金·瓶·梅》插图后面红耳赤的反应·······
“还有她那过分秾艳的容貌,酷似段慕鸢的脸······
傅行简突然停下脚步抽了自己一个耳光,把路过的人都吓了一大跳。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他被自己气的直跺脚。
“她一个女孩儿家!傅行简!你给她看春宫画儿!”
“把她臊成那个样子,你还是人吗你傅行简?!”他自己骂自己道。
这一日本是皇帝的生日,学堂放了假。不少松阳书院的学子都下山玩乐去了。段慕鸿从连日的苦读中解放出来,坐在书院后林间一棵老树下读着母亲谢妙华寄来的一封信。天气是冬日里难得的大晴天,朗朗日光斑驳错落的跳动在信纸上。母亲问段慕鸿什么时候放假回家,她好跟段家人说说,遣人来接。
段慕鸿合上了信纸,低头思索着该如何回母亲这一封信。忽然间面前落下一大片阴影,一双穿着青缎云纹靴子的脚出现在她的视野里。段慕鸿一抬头,正好撞上了提着几大包药的傅行简。
“·······傅公子,有事儿吗?”
她没来由起了些不好的预感。
傅行简的表情是复杂的,他的眼睛里写着不解和急切,唇角却努力扬起看似漫不经心的笑。嘴巴张了又张斟酌了好半天,他才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又牛头不对马嘴的说:“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但是你不能再吃这个——何苦要这样作践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