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听能隐约听到华姒低声呼痛的声音,隔着一道屏风,他双眸尽是痛色,只觉心尖儿都好像在滴血。
终于等到宫人们把华姒身上的伤处理好,宴听这才绕过屏风走到华姒跟前儿。
华姒正坐在床边,双腿耷拉下来,歪着脑袋用裙摆遮盖住双腿,一抬眼看见宴听来了,一瞬就眉开眼笑:
“云裴哥哥。”
她这会儿是高兴了,脸上的泪痕还在呢,哭哭笑笑的,又把烦恼抛诸脑后了。
宴听还是习惯半跪下去,以一种谦卑的姿态来哄慰华姒。
“公主,微臣日后就是公主的西席了,可以日日陪在公主身边。”
这话是告知,同时也是承诺,他宴听向华姒承诺,往后都不会再离开她。
华姒好像有些动容,基于大喜过望的那种动容。她扁着嘴唇,附身揽住宴听的脖子,瓮声瓮气地:
“那华姒以后只有课上才叫你夫子,私底下还要叫你云裴哥哥的……”
这要求娇娇气气的,宴听不禁失笑,抬手摸了摸华姒后脑勺的发梢。
“好——,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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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苡在网上搜了好几篇迟到检查,不费吹灰之力,洋洋洒洒地东拼西凑下来一份,再冠上认错人的名字,基本操作就完成了。
下一步就是交检查,那毋庸置疑,就要进宴听的家。
——好吧,其实是她想进宴听的家,如若不然她其实也可以下次开课的时候交给他的。
不过宋苡找了这么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宴听也没有丝毫不悦,甚至语气里好似还很欢迎她来,这让宋苡心里美滋滋的。
宋苡特意稍微打扮了一下,这才拿着写好的检查敲开了宴听家的门。
一开门,宴听还穿着家居服,比起白天的正装多了一丝温柔贤惠的味道。宋苡的鼻子微微翕动了一下,忽然闻到了从里面传来的饭菜香味儿。
——嗯,光是这香味儿就知道,肯定比她家那两位做的好吃。她原来还只是馋宴听这人,现在她又馋他做的饭菜了。
宴听其实一见她就控制不住自己心头震颤,所以宋苡注意力放在香味儿上面的时候,宴听其实也有在盯着她,不过是宋苡回过神来的前一刻,宴听努力把眼神变回正常了而已。
宋苡嘿嘿笑了两声,把手里的检查亮出来:
“宴老师,我来认错交检查来啦。”
宴听没有立刻接过,而是侧过身子,示意宋苡进去说话。宋苡正想着以什么借口进去呢,如今正合她意。
宴听从旁边柜子里拿出一双全新未拆封的拖鞋递给宋苡,宋苡还在抬头打量室内的,回过神来赶紧接过去换上。
“要不要喝水?我这儿茶叶饮料都有。”
宴听尽量使自己语气能平淡一些,但其实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尾音有些微的发颤。不过宋苡并未注意到,还沉浸在进了宴听家里的兴奋和惊奇中。
——这房子,果真和他这个人一样,清冷的不行,到处都是黑灰色调,和她家的温馨比起来简直是大相径庭。
听到宴听问话,宋苡收回目光,连忙摆摆手:
“不用啦,我不喝。不用麻烦老师了。”
这倒是实话,她的确不爱喝茶叶饮料的,只爱酸奶和白开。宴听点了点头,复又坐下,就在宋苡身旁不远处的沙发,伸手拿过了宋苡放在桌子上的几页检查。
趁着这间隙,宋苡又下意识抬头往四周看,主要是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再不看点儿什么,就总觉得很尴尬。
东面好像是厨房,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门,能隐约看到里面腾腾的白雾,应该是在煮饭吧?
“吃饭了吗?现在这个点儿,你应该还没吃吧?”
宋苡闻言瞬间回过神来,只是还没反应过来宴听的话,眼看着宴听眼皮都没抬,还在轻轻翻动着手里的纸张,宋苡忽然有点儿紧张,略带迟疑地:
“啊……?宴老师,我……我还没吃晚饭,家里人没回来……”
——不对,她没吃饭,跟他有什么关系,跟她的检查又有什么关系?宴听问这个干嘛?
宋苡后知后觉,忽然觉得有点儿蒙,不懂宴听的脑回路,也不懂他闪烁其词地到底是想说什么。
宴听这会儿已经翻看完手里的检查了,把纸张放下,看着宋苡,目不转睛地道:
“没吃饭的话,正好我做了,”
“不过今天买了不少菜,我一个人可能吃不完了。为了避免浪费,你愿意帮老师吃点儿吗?”
“…………”
???!!!
宋苡眨巴着眼睛,恍惚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以这是宴听独特的吃饭邀请嘛,还能这么说?
她看着面前一脸从容说出这话的宴听,哪里知道眼前人心里如何波涛汹涌,就连那两句看似流利的话,都是他在心里演示默念了很多遍才能好好儿地说出来的。
宋苡还没开口,屋里突然响起一阵肚子咕咕叫的微妙声响,宴听的目光下意识聚集到宋苡肚子上的时候,宋苡的整张脸也跟着红透了。
屋里突然一阵令宋苡尴尬的静默。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屋漏偏逢连阴雨吗?
宋苡对自己这个不争气的肚子彻底无语了,她本来还打算矜持,现在好了,形象一丁点儿都没了,还矜持个屁啊。
看着宴听嘴角分明勾起的一抹隐秘笑意,宋苡已经生无可恋,一副躺平随意的语气:
“谢谢……谢谢老师的款待。”
宴听了然,站起来就准备去盛饭。转过身之际,他抬手捂着胸口,又热又烫,自从再次遇见她,他整个人,终于又活过来了。
以前那些难熬的岁月已经不复存在,现在他的华姒就在他身边,像以前一样,上他的课,吃他做的吃食。
一切都在照着他预想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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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九年。
华姒十二岁了,宴听十九。
他虽尚不足弱冠之年,但俨然已经长成了清隽谪仙般的男子,年纪轻轻就坐在一品少傅的位置上,常常一身素色锦袍,通身贵而不俗。
华姒这一年身量突然如同抽条的柳枝一样,长得飞快。待到众人发现的时候,华姒已经初初有了明眸善睐,巧笑倩兮的一张脸了。
她真正成了少女,再不是从前的小女童了。
不过华姒还是一如既往地爱黏着她的西席,私底下爱唤“云裴哥哥”,有时候说漏嘴了,明面上也这么唤,没大没小的。宴听常常温言斥她:大了就要知规矩明礼数了。可惜华姒并不怕他,还嘻嘻哈哈地,根本不把宴听这不痛不痒的训斥放在眼里。
宴听如今五官皆已经长开,半分从前少年郎的稚气都没了,别说晏家,就是满京上下,再无有敢对他不敬的了。
华姒越发地喜欢宴听那张脸,她觉得他好看,一直都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从前就爱亲近他。如今感情更加深厚,她自然也敢踩在宴听头上各种撒野。
因着娇纵惯了,宴听也从未明言过师徒间该有的距离礼数,他欢喜华姒亲近她,当然也不可能故意推开她;所以后来华姒偷摸看了些桃色的话本子,上面说最亲近之人,是要亲亲抱抱的。
华姒一想,幼时母妃和父皇就经常对她又亲又抱,看来果真是这样的。
她毫不犹豫地就想找宴听试试。
这公主啊,看着好像是有点儿少女的样子了,其实单纯得很,被护的严丝合缝,许多东西都是自己摸索着来。
那日又是下了学,殿阁内寥寥几人,旁的都走了,只余华姒还趴在矮桌上睡着。
宴听翻看书卷的间隙抬头看了她一眼,尔后笑了笑就没再管她了。
照例她是要睡到申时才会醒的,醒了以后还要蹭到宴听身边去吵他闹他,不许他安生的。
但今日不知怎么,还未到申时,华姒从梦里悠悠转醒了,睡眼惺忪地抬头一看,人都走光了,台上也就宴听一人。
她忽然想起日前在话本子上看的那些东西,心里突突的跳,生出些对未知事物隐秘的兴奋来。
华姒站起来,提起裙摆就“噔噔噔”跑到宴听身边去,她这次倒是学乖了,没有闹腾,而是很安静地坐在一边,细细端详着宴听。
宴听还以为她终于安生一次,哪里知道这小姑娘心里在筹谋什么歪心思?
华姒看着宴听专注翻书的模样,越发喜欢起来,他是那样的清隽疏朗,她待过他的怀,抚过他的发,于她来说,宴听就是除了父皇母妃以外,和她最亲近的人。
“云裴哥哥!”
华姒兴冲冲地高声唤了一句,宴听并不知她意欲何为,但还是下意识转过头去——
“…………”
宴听只觉额头一软,微微温凉的触感,但是扑面而来的味道很香,是他以前体会过的,只属于华姒的软玉温香。
——华姒在他额上印了一个吻。
很轻,轻的像羽毛一样,若非宴听知道这不是在做梦,都险些以为这一切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