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听点点头,他当然比任何人都知道她有多聪明伶俐的:
“是,我昨晚看了报告书,的确新颖,而且语言描述出来也是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
叶教授欣慰的笑了笑,重新收拾起东西来。
宴听抬眼去看,宋苡正坐在位置上,生无可恋地捧着脸看向这边,别的同学都走光了,有宋苡认识的同学过来叫她,被她摆摆手打发了。
宴听心下失笑:
——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这么怕这些检查,跟当年让她写悔过书是一样的,好似能要她命一般。
前脚叶教授刚走,宋苡眼前一亮,赶紧起身,三步并作两步,颠颠儿地下台阶跑到讲台的宴听身旁,一脸兴奋:
“宴老师!”
她唤过这一声,两手食指指向自己,急得不得了,像是生怕宴听忘了她这号人似的。
“我!我啊!宴老师,我就是你那个邻居啊,还记得我吗?!!”
——记得,当然记得,化成灰他都记得。
宴听压下心头轻颤,稍稍退后一步,点了点头。
——离得太近了,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抱她,那样就会吓到她的,他不能这样。
宋苡表情不着痕迹地一僵,
——本来一看这个助教老师就是之前自己打过招呼的那个邻居,她还惊喜不已呢,想着说不定有机会“走后门儿”,逃过这次的检查什么的的不是很爽?!
结果现在又打了招呼,却看到宴听微微往后退了一点儿,还以为这个助教老师讨厌自己了。想想也是,之前做邻居的时候他就很高冷很禁欲的样子,现在她又在他的课上公然迟到,不被讨厌才奇怪嘞。
得亏宋苡心大,根本不当回事儿,还心想怎么赶紧逃过这一劫呢。
“我记得你的,宋苡。”
宴听的声音还是和那时候她去敲门听到的一样清润好听,但此刻莫名低沉了几分:
“不过宋同学,现在处理你的迟到事件比较要紧,你随我来一趟办公室吧。”
宴听哪里看不出来她这么急着套近乎,就是想在这儿就解释了迟到原因然后好逃过办公室拷问;可惜宴听发了疯一样地想和她多待一会儿,根本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即便是知道了宋苡在想什么,也偏不如她的愿。
宋苡最终还是耷拉着脸,不情不愿地跟着宴听去了办公室。
宴听给她倒了杯水,还请她坐下,态度好的根本不像对待一个犯了错来解释道歉的学生,反倒是像对待得了校级奖学金的。
宋苡接过水的时候,都呆了:
——难道这就是她一句套近乎的“邻居”所带来的好处?
宋苡突然觉得自己那份检查可能不需要写了,只要她再努力一下,跟这位“邻居”兼“新晋助教”说几句好话,说不定就免了呢?!
“老师,我今天不是故意迟到的。”
宋苡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了,低眉顺眼的时候,时不时还抬起眼皮去看宴听的反应。
——怎么说呢,形容不上来,宋苡就是发现,面前这位,好像很容易走神?尤其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候的发呆?!
就比如现在,宴听的眼神稍稍有些发直,眸子里还有些复杂的东西,反正不是宋苡熟悉的,老师面对犯错学生的恨铁不成钢和怒气。
——不得了,这老师不得了。
“我知道。”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你以前就很乖,上我的课从不迟到,即便是在课上睡着了,下了学也会追着我要我教你。
他又想起当年那段时光了,美好的跟做梦似的,如今斗转星移,沧海桑田,熟悉的一幕竟又在眼前重演。
宋苡心里却在哀嚎:你知道?!你知道你还叫我来办公室跟你解释,要不刚才我在教室两三句不就解决了嘛?天哪,我真的好怵办公室这种公开处刑的地方。
宴听眼皮微颤,缓过那股看了宋苡就格外激烈的心情,他终于想起正事儿来:
“对了,先不说迟到的事儿了,叶教授跟我说了其他的,有关于你前几天交上的小论文报告,……”
话还没说完呢,宋苡已经“咯噔”,心下一颤——
不会吧?!不会这么倒霉,迟到和报告出错一起被抓?!
就在宋苡以为自己“吾命休矣”之时,宴听却忽然展颜一笑,眉目温和疏朗:
“别紧张,是好事儿。”
“叶教授夸你聪明,说你的报告论点想法新奇,描述方式独特,他很欣赏。所以叫我来指导一下你,我虽然学术研究不如叶教授,但好歹是你的前辈,希望能帮到你一些。”
“…………”
宋苡今天的心情真的反复横跳,七上八下地就没安生过,不过听宴听这么一说,她好歹放下心来:不是辛苦写了好久的报告出错就好,要不然真可谓是雪上加霜。
宴听一看宋苡精彩的小表情就有些莫名想笑。他今天真的心情大好,和宋苡接触了这么久,她也知道了自己是她的助教老师,一想到以后还有的是机会碰面说话,宴听就觉得生活美好。
再说宋苡,得了教授的夸赞,那自然是开心的不得了,也不在乎什么检查了,心想不过就几百字,回头糊弄一份不就得了。
小姑娘就高高兴兴地和宴听讨论起了她报告里那些可行性论述。全程宴听都很少开口,大多数时候都是宋苡在说,宴听偶尔画龙点睛式地提上一句,小姑娘过了以前一直不理解的坎儿,眼珠子“刷——”的亮了几分。
宴听只是静静地看着,嘴角的笑意流露出来,他在怀念,怀念她这副生龙活虎的讨喜模样,还有她双眸璀璨时的波光潋滟。
——久违。
一场谈话下来,宋苡本以为自己会萎会蔫,结果却兴致勃勃,心情别提多舒畅了。
来之前她还在心里痛斥这个助教如何性子冷不好相处,现在却又是仰慕又是钦佩。
太厉害啦,母校也是名牌,现在还在读研,长得又那么好看,人生赢家。
要不是知道这位宴老师是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宋苡心里贱兮兮地,还真有点儿想掐这朵尖儿呢。
嘶,正装多帅,禁欲系温润助教。
最后,宋苡脑子里满是龌龊地嘿嘿笑着,和宴听说了再见,告辞后转身离开。
宴听心里有些不舍,但想到来日方长,也就不计较这一时得失了,他哪里知道他放在心头,乖乖巧巧的小姑娘,早被新时代的教育荼毒成了一个略带猥琐的,见了几次就敢觊觎男人的女色狼。
宴听这天回家很早,做了饭吃完,外头天气多变,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雨来,他在屋里能隐约听到宋苡的声音,只是偶尔高声一两句,像是在和父母玩闹。
他现在能这么守在她身边,就是上天最好的恩赐。
他嘴角挂着笑,靠在沙发靠背上,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眼,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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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听十七岁那年,已经到了可以参加科举考试的年纪,他这便去报了名。华姒这年十岁,又长高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圆润,初初长出了少女的样子,但还是稚嫩,爱跟在宴听后头。
她说宴听一定能一举中的,金榜题名是肯定的,十之八/九,定是还能得了状元呢。
宴听心里高兴她这么信他,自然更加苦学用功,偶尔放松,也都是陪华姒玩乐。
宴听这时已不再是太子伴读,而是正经去和其他皇族公子们一般去太傅处念书,这是皇帝独独与他的赏赐,可见其圣眷正浓。
燕京是盛传了好些年宴听的名声的,不止华姒说那些话,旁的许多双眼睛也都盯着这个惊才卓绝的少年,看看他是否真如传闻中所说,文曲星下凡,才高八斗。
宴听毕竟还不足弱冠,在这样的盛捧下迷昏了头,竟也飘飘然起来,以为自己果真当得魁首,然而放榜当日,天下人都大跌了眼镜:
以为会夺得头筹的宴家公子只是榜眼,真正的状元是个半路杀出来的穷学生,生的眉目秀正,比宴听还小一岁,作得一手好词,堪称前无古人。
宴听好似一夜之间,成了一个处境尴尬的笑话。
衣着华贵的少年曾在大殿之上亲眼见到那个状元,听说出身清贫,一身布衣,但姿容的确不错,如今又年纪轻轻就中魁首,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但宴听深知自己技不如人,只是心下不大舒服罢了,却也无半分嫉妒之心。
可千不该万不该,皇帝封了那状元少师,竟要他亲去教导华姒等年纪小些的公主皇子。
宴听得了一品少傅,只比那人低了一阶,只是听闻日后他要和华姒他们朝夕相处,宴听心里忽然涌起极深的妒忌出来。
这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去嫉恨一个人。
他宁愿不要这个一品少傅的官封,他也不想那个人去和华姒接触。
那人就好像一个翻版的宴听,一样是生的眉目如画,一样是博学多才,一样是要和华姒公主亦师亦友。
宴听这时忽然深深的恐惧起来。
他最怕的还是华姒会忘记他,她那么爱玩儿,又从来不是什么专一长情的性子,一个纸鸢都能今天欢喜明天厌,那她身边换了旁人,他可还能听到她再唤“云裴哥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