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鸿舟无奈:“你到底要怎样?”
“我一睁眼你人就不见了,我以为你占完便宜就跑了。”钟意冷着脸,又窝回被子里。
“我给你买药去了。”
“现在知道了,但是你出去的时候应该留一张纸条或者发消息给我。”
钟意顿了顿,觉得纠结这个没什么意思,撩起眼皮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旁边的枕头:“过来陪我。”
“算了吧,我有毒。”牧鸿舟脚尖动了动。
“你非要在我生病的时候杠是吧?平时没见你废话这么多。”钟意说着又咳嗽几声,翻着白眼把自己埋进了被子里,心里疯狂辱骂牧鸿舟,提了裤子就跑,狗男人真不是东西。
没过一会儿,身旁的床垫陷下去一块,身后环上来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牧鸿舟把她的脑袋从被子里提上来,钟意不安地动了动,被他按了回去。
耳后低沉的嗓音带着热气,牧鸿舟把她圈紧在怀里的动作已经很熟练:“眼睛闭上,睡觉。”
钟意听得脸热心也热,恨不得反身扑过去把他吃干抹净。
然而也只是幻想。她拖着疲惫的病体,枕在牧鸿舟的手臂上很快就睡着了。
或许是昨晚空腹吃掉的那盒麦旋风,或许是酒店里过于激烈的纠缠,病情发酵一整夜,一片退烧药没有起作用,钟意发起了高烧。
她的脸颊变得通红,像一颗小火球一样缩在牧鸿舟怀里,牧鸿舟几乎要被烫伤,她反倒不觉得热似的,还无意识地一个劲往他怀里钻。
牧鸿舟一摸她额头就知道大事不妙,立刻把人从被子里薅出来穿上衣服,拍拍她的脸:“醒醒,钟意!”
钟意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她的衣服被牧鸿舟套得乱七八糟,她很不高兴地瞪了他一眼,双手往前一伸抱住他的脖子,通红的脸颊埋在他的肩窝里,懒到不肯动。
“我带你去医院。”
一个高大的少年从酒店大堂的电梯里疾步走出,怀里窝着一抹纤细身影。
女孩手脚缠在他背后,像婴儿一样地被抱着,帽子后面的小圆球随着他的脚步上下颠动。
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行人无不回头,却只看见女孩帽子下白皙小巧的耳朵和少年深邃的眉眼。
牧鸿舟在医院挂号拿药,走到哪里周围都投来无数道视线。钟意像只傲慢的考拉,一直挂在他的脖子上,恨不得把分离的两个月时间一口气全补回来。
“你这样医生怎么挂水啊?”牧鸿舟终于忍无可忍地在她背上拍了一下,“手松开,坐病床上。”
牧鸿舟把她嘴里叼着的温度计拿出来,上面的数字蹿到三十九度一,他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钟意烧到这个程度了还有力气翻开包找镜子。她看了一眼就把盖子盒上了,从牧鸿舟身上爬下来,围巾拉高到鼻子,只露出一双泛着水光的猫眼睛:“你转过去。”
“又不是打屁股针。”
“我又不怕你看我屁股。你别看我脸,丑死了。”
护士给她涂碘酒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出于职业素养,护士熟练地扎皮带送针,药瓶往架子上一挂,说了句“有需要请随时摁铃”,便推着车飞快地跑了。
牧鸿舟把她镜子拿过来放回包里,在她身边坐下,没打针的那只手塞进口袋里,仰头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我饿了,想吃啤酒炸鸡。”钟意想起来还没吃早饭,吞下去那颗退烧药搅得她胃酸发作。
“别想了,我去买粥,还是你更喜欢吃面?”
钟意扭头看着他,药瓶子里的水像是通过血管直接打到她泪腺,唰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
牧鸿舟被她吓到:“这也要哭?”
“我生病了!我需要食物和好听的话,你不要对我指手画脚。”
钟意越说越委屈,伸手去摸纸巾,纸巾盒空了,就去把牧鸿舟的风衣外套揪过来擦眼泪。
牧鸿舟看了也只能假装没看到,咬着牙说:“给你买炸鸡,啤酒真不行。”
“可以。”钟意的眼泪收放自如,立刻恢复了如常神色,除了那双兔子似的红眼睛,表情淡定得就像刚结束一场稳操胜券的谈判。
牧鸿舟觉得自己马上也要发起高烧。
发烧病人钟意吃着炸鸡和豆浆,美滋滋地坐在病床上挂水,前来更替药瓶的护士还送了她和牧鸿舟两只苹果。
牧鸿舟把苹果洗了切了,走到床边坐下,两人分着吃了。
医院的窗户玻璃上也贴了圣诞树和铃铛的贴纸,窗外下着纷纷扬扬的细雪。钟意嘴里果香四溢,有点想快点挂完水退完烧和牧鸿舟出去堆雪人,又想再多挂一会儿,多享受一会被他守护陪伴的时光。
两瓶水挂完,钟意在药物作用下困意渐涌,睡着之前盯着牧鸿舟看了一会儿,嘴唇微微翕张着像是有话要说,最终什么也没说,闭上眼睛睡着了。
钟意躺在一米宽的病床上,自发地把自己裹成一个蚕蛹,闷出了一身的汗,睁开眼睛时睫毛上都挂着水。
她从被子里爬出来,像是刚游完一千米,大汗淋漓,又累又舒畅。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个不停,旁边除了吃剩的果盘还放了张便签——
“几位院士造访学校,不好拒绝,对不起。
拜托护士给你准备了不辣的晚餐。”
字迹遒劲飘逸,写在这张不知哪里扯下来半截的纸条上实在浪费。钟意一边看一边接通了电话,还未开口便听得对方急切的语气:“钟小姐!方董他......”
“我外公怎么了!”
打电话来的是方知祝的私人医生徐礼,平时说话慢条斯理,如今这般急匆匆打来,说到一半却又噤了声。
钟意的心沉了下去。
“切除了四分之一的胃。”隔着两座城市,徐礼在电话里尽量使用保守的措辞。
事发突然,方知祝被送进医院时医生们都没想到病情恶化得这么快,切胃仅仅是第一步的尝试,后面还得遭罪。
钟意怎么会不知道他的话背后的深意,登时脑子里一片空白,瘫倒在床上。她把手里那张便签捏成一团,泛白的指节上落着几颗温热的泪珠。
钟意狠狠把眼泪擦掉,翻身下床穿衣服穿鞋子,拎起包往外面跑:“他现在情况怎么样......我马上订机票,今晚就到A市......”
医院大厅回响着铃儿响叮当的旋律,钟意大病初愈,冲出大门,一脚踏进白茫茫的世界。
第22章 ...
钟意刚从一家医院出来, 不过半天时间又抵达另一家医院。她一不小心踩空了一级阶梯,很狼狈地摔在医院门口。
没有人抱着她,钟意摔倒后只能自己爬起来。她顾不上膝盖的疼痛和旁人怪异的目光, 一路横冲直撞奔至三楼内消化科。
手术室门紧闭, 上面亮着红灯,手术时间显示八小时零五分。高级病房区的走廊上空无一人,空气里弥漫的消毒水气味让钟意的头又开始疼。
徐礼刚同专家组的医生们沟通会谈出来,看见站在手术室门口的钟意, 钟意也看见了他。
他快步走过去和她打招呼,钟意笑得很勉强。
短暂的尴尬沉默后,她开门见山道:“病理组织检测结果出来了吗?为什么突然发展到需要切胃, 手术成功治愈的概率有多少?”
她的声音很冷静,大衣袖口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细微地颤抖着, 嘴唇变得苍白,嘴角起皮, 呈现出轻微脱水的症状。
徐礼想拉她去旁边的长椅坐下, 拉不动。钟意眼眶通红, 很固执地看着他,索要一个哪怕并不可靠的回答。
他只好逐个作答, 艰涩道:“先生前些年的胃穿孔一直没好全, 胃壁被消化液侵蚀变薄, 癌细胞存在于胃下部至十二指肠的部分组织, 综合考虑做出了切胃的抉择,概率......目前还在观察,我们自然都是持乐观态度的。”
心里知道是一回事,详细讲出来又是一回事。听他描述手术内容几乎要了钟意半条命。
“手术同意书, 是他自己签的?”钟意尾音哽咽上扬,干涸的嘴唇不住颤抖着。
“是。”徐礼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斟酌着说:“方董本想手术后情况稳定了再告知您,但是......我认为您作为他的直系亲人,应当有知情权,所以冒昧打了这通电话。”
钟意坐在椅子上,浸满冷汗的手捂住嘴巴,不断有眼泪流经指缝,然后滴落进装着温水的一次性水杯中。
她根本不敢去想象当时的场景。年逾古稀的方知祝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胃酸和癌细胞正在啮咬侵蚀他的身体,而他的目光很平静地逐项扫过白纸黑字的条款,一如审批每一份生意合作时的谨慎自持,然后签下自己的名字,将身体的主权让渡给手术刀。
手术时间走到八小时四十分钟,门上的红灯转为绿灯,主刀医生走出来,脱下口罩露出一张汗涔涔的脸。
钟意倏然站起身,视线胶着在医生身上。
“病人出血量较大,目前还处于麻醉状态,组织切除后愈合期会比较长,接下来大概半个月的时间内都无法通过食管进食。”
医生的话诚实而残忍,钟意闭着眼,陷入一种痛苦的混沌,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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