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夜斗没有必要在这种时候说假话,但也不觉得自己是正确的……那个时候她没能抓紧小川丽子的手,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第一次向我许愿就是救救一个被她从楼梯上故意推下去的女生,那个女生从来没有动手欺负她,却也被伤害了,可见她本性就是这样吧。反正最后我也没做什么,那个女生本来就伤得不重,不过她在那之后大概是认定了我可以帮她善后吧。”
“……”
夜斗盯着神奈喜看了会儿,随后烦躁地挠了挠头发,眼睛望向别处,口气也变得不太好:“所以你不要再露出这种要哭的表情了。”
“我明白。”神奈喜吐出一口气,抬首对那个显然是在安慰自己的神明扯了下嘴角,“我只是在想,比起真的动手,沉默也是一种共同施恶吧。”
“……或许吧。”夜斗愣了下,随即收敛了表情,抬手扯住边上正在打哈欠的男人的衣领往回拖走,“回去了,弘音。”
“啊?结束了?”男人挠了挠头,抬眼看到了脸色仍不太好的神奈喜,转头又是自家神明的后脑勺,最后决定向前者挥个手道别,“小姑娘,不要想太多嘛,人心就是那种不可以深究的东西啦。”
算了,他说得没错,人心确实不可深究。
神奈喜从地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也是时候回家了。
因为不管怎么说,这次事件已经结束了。
……
“砰——”
……
“诶?……咦?……奇怪啊……”仍被拖行的弘音托个腮。
“你又怎么了?”
“那个小姑娘好像倒地了。”
“……你不早说!我的钱还在她那里啊!”
第6章 悲痛欲绝
半夜气温最低的时候,神奈喜被夜斗丢进了附近一处神社的净身池里,哪怕事后解释这是为了救她,这种简单粗暴的方法也让她咬牙切齿了好一阵,差一点就呛死了。
她正要回家的时候,全身忽然泛起火烧一般的疼痛,紧接着眼一黑便不省人事,可在这水里挣扎着醒来后,她发现自己身上的痛感已经消失了,连着与妖怪接触后的深色印迹都不见了。
“果然是恙。”
被妖怪接触后会产生“恙”,那是它自身携带的不净之物,近似于接触性的传染病,但只有夹缝之居民才会染上这种病症。
神奈喜有点晕,如果刚才自己身上的是恙,那夹缝之居民又是什么?
在提出这个问题以后的十分钟,神奈喜表示自己的名词库正在得到惊人的更新,有关夹缝之居民,有关此岸与彼岸,有关神明与神器。
神奈喜转头看向正在边上当布景的高瘦男人,神器是被神明作为器物使用而收养并赐予假名的亡灵,所以说这位先生……
弘音耸了耸肩膀,挺无所谓的:“我已经死了哦。”
“对不起。”神奈喜郑重地鞠了一躬。
“喂喂喂,别弄得好像是你杀了我似的。”弘音无奈又有些好笑地挠挠头,又指了指在做专业解说却忽然被放置一边的某人,“你还是好好听他说比较好。”
夜斗连连点头,外加一个大嗓门:“没错没错!不要思想不集中啊!”
“……哦。”神奈喜点头,却又忍不住一阵腹诽:这家伙是小孩子吗?
夜斗干咳一声,脸色稍缓,直接开口问出:“你啊,一直都看得到吧?”
她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候忽然问这个问题,但迟疑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她看得到,一直一直都看得到。
“除了小孩和动物,一般人根本不会看到身处死角的我们,唯一的解释就是……”夜斗顿了顿,而后才继续说出他的推测,“你踏足过彼岸,但在最后生死间又被拉了回来。”
“踏足彼岸……你的意思是……”
夜斗把她捞了起来,而她的右手手腕上却多了条可怖的疤痕,他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直言不讳:“你曾经想死。”
神奈喜被这个结论整得脸色发绿,他居然说这就是她能看见的原因,这听起来可笑极了,因为不会有人比神奈喜更了解自己,她是个热爱生命,天天向上的好姑娘,自杀这种愚蠢的事她向来都无法理解,更别说自己去做了。
“真是糟糕呢,这家伙可是朝讨厌自杀者的。”弘音露出个微妙的表情,好像在说什么有趣地小秘密似的蹭一下凑到神奈喜耳边,“因为自杀者无法成为神器,神器往往对生命求而不得,而他们却自己亲手舍弃了,他才会很酷地说‘要死就让他去死吧’、‘这样的人根本就没有救的必要’这种话,虽然是个不正经的神,但真的非常疼惜员工呢。”
“喂,弘音,我可是听得一清二楚,能闭嘴吗?”夜斗一脚踹上自家神器弯腰后撅起的屁股,后者瞬间趴地,伸手表示不再多说一个字了。
神奈喜这才知道夜斗为什么会不在乎轻贱了别人生命、甚至是自己生命的小川丽子,原来之前她一直误会他了。
但同时她又表示自己一定是无辜的,她绝对没有任何寻死的念头。
“我根本没有任何割腕的经历。”神奈喜说得很无奈,虽然她自己也无法解释那道伤疤从何而来,“而且就算我曾经想死,那也只是曾经。”
“说不定只是你忘了。”弘音摇摇头,仿佛在感慨现在年轻人的记性真是不怎么好。
“我都说了我不会想死了!”神奈喜提声一吼,吓得没丝毫没心理准备的弘音心肝乱颤,忙往后倒退几米。
夜斗看着仍在往自己身上浇神水拼命搓的少女,眼角抽了抽,忽然觉得自己的结论确实挺可笑的。
神奈喜懊恼地叹了口气,她确信自己不会想死,而且从有记忆开始她就能“看见”,不可能是夜斗说的那样,但不管是什么原因,她拥有这样的眼睛是既定的事实,而现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改变。
因为她已然相信了,夜斗是真正的神明。
但答案是残酷的,夜斗很确定地告诉她,他没有办法,弘音都是笑着说他有办法,然后自信满满地比了个自插双目的手势。
得了,主仆俩都是不靠谱的家伙。
虽然从一开始就觉得这位神明不怎么靠谱,但要说神奈喜一点失望都没有是假的,她一边继续搓着身体,一边低头看着净身池中自己的倒影,一双金色眸子在黑夜里亮得有些诡异。
一股凉意攀上她的背脊,神奈喜狠狠地打了个喷嚏,抱胸抖了抖,本就单薄的睡衣还彻底湿透了……等等,透?
她抬头看着俩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正瞪大眼珠看着她的男人,默默地举高手中的水瓢,而后面无表情地狠狠地砸了过去。
“——去死。”
“——去死啊啊啊啊——!!!”一个中年女人忽然从神社里面冲出来加入,一声撕心裂肺的咆哮吓得连带神奈喜在内的三人都一个跳脚。
夜斗脸色惨白,显然是知道来者是谁,转头是已经搓着手换上了笑得特别谄媚:“啊,晚上好呀!”
“好你奶奶个腿!”女人一板砖拍在他头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捡来的,然后指着一边还没入戏的神奈喜,大声喝道,“我都跟你说过了不许带女人回来乱搞!居然还敢弄脏我家的净身池!”
“房东太太,你先听我说。”
“说个屁!现在就给老娘滚!”
“不要啊,房东太太!我绝对不会再做这种事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某人紧紧抱住女人的大腿。
“现在的小年轻全部都是说一套做一套!我才不会相信呢!”
“不是这样的!你舍得让我们父子俩沦落街头吗?!”夜斗一指边上比他高好些的男人,悲痛欲绝。
“嗨,我是儿子哦。”弘音朝那边摆摆手,笑得皮卡皮卡闪亮非常。
神奈喜默默转头:“……我懒得吐槽。”
“弘音君的话……”中年女人的脸色缓和了好多,视线飘到了完全不想加入话题的神奈喜身上,“这个……衣衫不整的女孩子是谁?……还说不是乱搞吗?!”
“你好,我叫神奈喜,之前染上了恙,是夜斗……呃,先生带我来这儿用神水治愈的。”她完全如实交代剧情。
“啊,原来你叫神奈喜啊。”夜斗点点头,恍然大悟。
中年女人一个白眼丢过去:“你才知道吗?”
“算了,既然是救人的话。”她上前握住神奈喜的手,流露出关怀的目光,“现在没事了吧?”
“没事了。”神奈喜算是发现了,只要不跟夜斗对上视线,她就是暴虐全消,良善得像是隔壁家的邻居妈妈一样。
“我家的神水可是很有效的。……对了,忘了自我介绍。”她捧起半边脸,笑得眯起了眼睛,“我是此地的主人,你叫我迦耶子也是可以的哦。”
“伽耶子?!”神奈喜倒抽一口凉气,往后倒退数步,眼前笑得和蔼可亲的中年女人仿佛会在下一秒化身厉鬼扑过来一样。
“都叫你别用这么奇怪的名字了。”夜斗垂头,又对边上的还在惊悚的神奈喜解释道,“这家伙是宇迦耶,比较通用的名字是宇贺神,这样应该听过了吧?我跟弘音现在暂借她家的神社住。”
神奈喜这才明白过来,眼前穿着普通睡衣、头发因睡觉而蓬乱、看起来真与普通房东太太无异的中年女人其实是正式挂牌的神明。